咸福宫。

郑令仪正坐于临窗小榻,指腹捻一枝半开的素心兰,叶脉青翠,花苞微颤。未施浓妆,只略点胭脂,鬓边一支银丝缠珠步摇,垂着细碎流光,不晃人眼,却教人过目难忘。

宫人垂首立在帘外回禀道:“回小主的话,扶摇宫来人回了,崔姑娘说身上乏,懒得动弹。”

郑令仪手上动作一顿,亦未抬眼,只将那枝兰轻轻搁在紫檀小案上,兰瓣轻颤,露珠滚落留湿痕。

她侧首吩咐:“既如此,那咱们便先去罢。莫要让德妃娘娘久候了。”

一直默立一旁的素昔敛衽应是,教小宫女捧来贺礼匣子,三层楠木嵌螺钿,内衬鲛绡,已按品级备齐:赤金嵌宝长命锁一副、云锦襁褓两套、玉雕麒麟一对,另附手抄《胎产辑要》一册,字迹端秀,墨色匀净,页角微卷。

郑令仪道:“都收好了么?”

宫女应声,一一清点,将匣子捧出去。郑令仪又起身走到妆台前,素昔取过螺钿小盒,从内挑出一对点翠串珠耳坠来,小心翼翼地给她戴上。

郑令仪抬手抚了抚耳上珠坠,侧首极温柔一笑:“好看么?”

那耳坠衬得她肤色愈显瓷白,恰如三月桃花,眼波流转间,当真如烟似雾。

素昔却莫名一阵心悸,猛地低下头去:“小主当然好看。”

日头偏西,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从神武门缓缓驶出。守门侍卫见是公主车驾,半点儿不敢怠慢,匆匆行了礼便放行,连车帘都不敢掀开看上一眼。

一路畅通无阻,直奔平康坊。

平康坊坐落城北,乃是京畿最繁华热闹之地。平日里便是达官显贵游玩赏乐之所,到了晚间,坊内更是华灯初上,笙歌燕舞,好不热闹。

马车在一处名为“鎏金错彩楼”的戏园停下,崔明禾与丹阳下了车,便见两侧皆停着各色车马,衣冠楚楚,笑语盈盈。

崔明禾道:“好大的排场。”

丹阳不以为意:“装模作样罢了。瞧这架势,哪个又不是冲着那戏班子当家花旦来的?听戏是假,瞧人才是真。”

尚未踏足那朱漆大门,便听得身后马蹄声急,伴着勒马长嘶,惊得周遭行人纷纷避让。

崔明禾正欲回头瞧个究竟,手腕便是一紧,整个人被股大力猛地扯向一旁石狮子后。

“做什么?”她压低声斥道,拂开丹阳的手,却见身旁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对她比个噤声手势。

原是那头一众人簇拥一锦衣公子下了车,只见那人一袭绯色长袍,靴上金线绣满双鱼戏珠,腰间挂玉,贵气逼人。

正是谢珩。

“啧,”崔明禾觑着丹阳面上没褪去的红晕,促狭道,“我当是谁呢,原是只花孔雀。公主平日里不是恨不得将人毛都拔光了么?今日怎么成了那见不得光的耗子,躲得这般快?”

丹阳便又瞪了她一眼:“胡说八道什么!本宫才不喜欢他!谁喜欢他那般招摇的模样?不过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的!谁稀得看!”

那头谢珩正提步朝这边走来,丹阳急急扯着崔明禾袖子绕去石狮子另一头。

崔明禾却不急,淡定地抬手一拦:“做什么?”

“做什么?!”丹阳气急败坏地推她一把,小声道,“躲人!”

崔明禾被她推得一晃,却不想这一错眼,竟让她瞧见了个意想不到的人。

“崔大人,既来之则安之。这位大家可是京中一绝,便是那木头人听了也要动凡心的。”

谢珩勾上青衣男子的肩膀,半推半搡地将人带进了楼里。对方拂开他的手,虽未言语,却也不曾拂袖离去,只皱眉随他入了那销金窟。

“那是……崔少卿?”丹阳也认了出来,掩口瞪眼,“我的乖乖,本宫莫不是眼花了?谢珩给你大哥灌了什么迷魂汤?”

崔明禾没接话,只盯着那消失在门内的背影,眸色微沉。

直等到那两尊大佛上了楼不见踪影,二人才从石狮子后转出来。

崔明禾这回学乖,压低了斗笠沿儿,由着丹阳轻车熟路地招来小二,塞了锭沉甸甸的银子,专挑了条偏僻楼梯,一路摸上二楼雅间。

雅间位置极佳,垂着细密的珠帘,既能将戏台尽揽目中,又不虞轻易被人窥了去。

戏园里花团锦簇,莺歌燕舞,大厅围坐一众青年才俊,各据一方,三五成群。

“要说这京城里的名角儿,当属柳大家。”有富家公子道,“谁不知他是天生的戏骨,只凭一双眼睛,便能把人魂儿给勾走了。”

旁人亦附和:“是啊,昨儿个他在玉京园演《风筝误》,那扮相可真是漂亮极了,真真是画中人一般。”

说完,便有人饮了酒,叹道:“可惜啊,柳大家年纪轻轻唱功便出神入化,却总是深居简出,不肯与我等亲近。”

众人哄笑起来。

锣鼓点子密,那当家花旦姗姗登场。众人见他容颜瑰丽,眉目如画,身段风流,男儿身却反比女子更多三分娇媚。水袖一甩,咿咿呀呀一出《游园惊梦》,唱音清越婉转,真真如珠玉落盘。

便有人拍手叫好,连连赞叹:“柳大家果真名不虚传!”

“好!”

一时间喝彩声如潮。

丹阳道:“瞧见没?这便是那名角儿。听闻原本是江南那边唱昆曲的,后来被人高价挖到了京城。这身段,这唱腔,难怪那些个大老爷们儿都被迷得神魂颠倒。”

崔明禾抿了口茶,视线却不自觉地往斜对面的雅座飘去。

隔着朦胧纱帘,隐约可见谢珩正屏栏而立,而崔玠正襟危坐,神色在明灭灯火下晦暗不明。

“你大哥真是个木头。”丹阳顺着她视线瞧了一眼,撇嘴道,“来都来了,还端着那副架子给谁看?倒是那谢珩还是那副没正形的死样子。”

崔明禾收回视线:“道不同不相为谋,也不知谢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怎么,莫不是担心你大哥被谢珩诓骗了吧?”丹阳忽地凑近来,在她耳边小声道,“你可是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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