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即,他转过身来,面朝常炁所站处,语气谨慎肃重:
“侄知舅舅恨魏贼入骨,复仇之心甚切,但现下时机尚未成熟,若为杀魏而贸引大钺之兵,反可能打草惊蛇,引魏贼加强防备。”
他的眸光黯淡几分,亦踱至案前,身子抵于边沿,伸出手指,轻按于其上,又道:
“如今亓寅入濯州城已有月余,却始终藏身暗处。虽有谢湜在明从中斡旋,言之与我结盟,可真到要借兵之时,他是否肯借,会否反水,皆是不能把握之变数。倘若借其兵攻城绞杀魏贼,必难防黄雀在后,届时引狼入室,则大晟江山危矣。”
说罢,常炁心内激涌情绪亦稍稍平复,仰头闭目,轻呼了口气道:
“你所言甚是。适才是我复仇心切,昏了头脑。为今之计,只能先图张弼,走一步看一步,择待良机了。”
沈未低首道:“魏贼已知杨靖盗字之事,虽未限我行踪,料想监视定严,五军营一事,还需烦劳舅舅从中操持。”
常炁闻言,点了点头,又自几案对过绕至沈未身侧,伸手轻拍了拍他肩头,视线落在他从容不迫的面颊上,目露欣慰道:
“不愧是阿宁的儿子。你母亲仍似你这般大时,便是颇有主见的女子。不以俗世物议为悲喜,冷静自持,心内最是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说着,他眼眸中浮现出怀恋之色,又似感念物是人非,昔人已逝,终是未再往下说。
这厢密会后,沈未仍借戏演之机脱身,暗室之内便只余常炁一人。
案角一豆星灯,将他的漆黑的身影拓印于身后墙壁上,难辨其貌,难鉴其心。
少时,他自怀中取出一对翡翠双鱼佩,小心捧于掌心,低眸静静凝望。
翠玉通体剔透,自鱼首至鱼尾呈青古渐变色,两佩颠倒并置,鱼首吞鱼尾,鱼尾纳鱼首,两端以翠珠饰之,珠下系青鸾色流苏,形制颇为工整雅致。
常炁伸出手指,温柔地抚摸着其中一只玉佩,自鱼首缓缓摩挲至鱼尾,拇指停留在尾扇篆刻的小字上。
现下,那字只由他指尖所触,传至己心,甚而天地皆不能知晓。
幽暗的烛火投映玉佩上,其色由白青转为橘红,盯视已久,那抹橘红竟在不知不觉间化作殷红,像湍流不息流淌于他与她体内的血。
血出同源,便自始纠缠,瓜葛,继而啃噬,交融,怒吼着,咆哮着,终于彻底地燃烧起来,几要将他的心焚灭殆尽。
常炁将双鱼佩紧紧握在掌心,而后阖上双眸,低首轻吻。
良久,方才又睁开眼睛,慎之又慎地将那玉佩收回衣襟内,站起身来,自暗室后门离去。
起身时,案角灯火因之颤晃,待其走后,终不能支,径自熄灭。
暗室落入一片死寂。
自那日赵客于城郊乱葬岗寻到陆芮之尸,并意外自他口中获得八字血书,他便一刻也闲不得,镇日间忙过兵马司中事务,空闲时就至各寺庙选址处查考,看是否能发现更多线索,以破解血书所含玄机。
这天晚上,他甫然回到公廨,便被周逸于半途截住,正待要问何事,却见他往旁侧使了个眼色。
赵客蹙眉,往旁侧去瞧,见一头戴方巾、装束严整的男子朝他笑着,复而上前,弯腰拱手道:
“在下乃谢湜谢侍郎府上管事郭直,受大人之命,特来请赵副指挥使往府上小酌一杯,万望大人勿要推拒,辜负我家大人一番好意。”
赵客听罢,不由心生疑惑。谢湜从前于都察院任佥都御使,官居四品,同他这个成日背黑锅的兵马司七品小官八竿子打不着。
近日因举告茂阳粮税虚报一案有功,迁为工部左侍郎,虽官运亨通令人艳羡,同他却是半毛钱关系没有,不知今日为何忽召他前往。
“敢问谢侍郎召赵客前去,具体为何事?”
他有些迟疑道,心内总有些不好的预感。
郭直面露难色,低首道:“这,大人未曾告知在下……”
说着,他抬手指向门外,又道:
“现下马车已在门外等候,大人不妨亲自过府一叙,以解心头之惑。”
话说到这等程度,等闲难以推却。赵客亦不再多言,转身欲走,胳膊却被人扯住。
扭头一瞧,见周逸满脸不耐的模样,手执摇扇敲了敲他肩头道:
“近来入夏,司内事务繁重,你小子可别在人谢大人府上赖着不回来,倒要将这些脏活累活全都甩给本官。”
说着,又扭头去看郭直,笑眯眯道:
“还有劳郭兄盯看着,若是他赖得太晚,我便亲自往谢府去,将他给绑回来!”
郭直闻言,亦笑道:
“周大人放心,我家大人只道小酌,定不会耽搁太久,延误大人司中要务。”
说罢,便与赵客一道,转身往门外马车驻处行去。
周逸仍站在原地,面色凝重地望着二人背影,直至其化作模糊的漆黑光点,方才轻叹了口气,复而转身,往值事房踱去。
赵客至谢府,又经郭直引入花厅,见谢湜早已等候其中。
闻他至此,忙起身上前相迎:“久仰赵兄之才,今得一见,实乃谢湜之幸。”
赵客亦客气道:“谢大人言重了,赵客不过兵马司微末小官,强要夸才,愧不敢当。”
二人于厅中坐下,谢湜唤人取来两坛酒,分别于各自身旁酒杯中斟满,而后对赵客笑道:
“先时王公佑举告陆芮私贪工饷,凛然大义,言中曾提及赵兄为普济寺坍塌一案之人证,料想赵兄亦是胸怀正气,彼时便想见兄一面,无奈公务繁忙实难抽身。我新至任上,此间许多事尚不熟悉,近日闻兄仍为此案奔走,想是其间或有疑点未解,今邀兄来,特此请教。”
他抬袖举杯:
“谢湜在此,先敬赵兄一杯。”
说罢,仰头一口饮尽。
赵客见状,亦持酒杯,起身相敬,只道:
“谢大人过谦了。”
亦将杯中酒饮尽,踅身坐回原处,将酒杯轻放于身侧几案上,心内却是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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