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息怒。”

裴远池垂首看着青石纹路,祖父的心思他未猜透过。

当今陛下还是皇子时,时常翻裴府的墙寻裴家公子玩耍。那时,潘淇、莫文青、宇文湛和裴家公子裴诤同为“京城四杰”,俊美少年郎总能引得无数小姐青睐。结业后,潘淇入朝为官,莫文青作为裴显正的得意门生最终选择入伍,裴相有一个多月没理莫文青。

永华十五年,晋国来犯,胤帝命宇文湛平复边疆,封莫文青为副将,裴诤见好兄弟都去保家卫国了,自个儿也悄悄跟上,裴诤有两夜未归家,裴太傅才发现自家儿子从军去了。

同袍之谊,最是难断。

经此一战,宇文湛锋芒毕露,班师回朝当日,三人皆加官进爵。裴显正担心自家儿子安危,求陛下给他换了个闲散文职。

莫文青三人助宇文湛扫清障碍,宇文湛登基后莫文青主动请缨,肃清边疆贼子。莫文青能文能武,带领莫家军在三年内平定边疆,把晋国人赶到十座城池外,自此以后边疆平静,百姓安宁,莫家军亦在民间声名大噪,所行之处皆受百姓尊敬、爱戴。

莫文青为防贼人,一家四口迁至邺县镇守边疆。祯宁十五年,沉寂多年的晋国蠢蠢欲动,战事告急,裴诤听闻此事像年少时那样,快马加鞭,连夜从京城赶至邺县,只是这一走便再也没回来了。

裴老夫人以及裴远池母亲悲痛万分,半月后两人纷纷离开人世。

热热闹闹的裴家,一个月内办了三场葬礼,白幡扬扬,黄纸飘飘。

从小体弱多病寄养在冀州外祖母家的裴善,本想着那年上元节回来多陪陪母亲,换来的却是三亲去世的消息。

裴远池自此后也于望月楼闭关,潜心练功,未曾下山。

几年后的某一日,裴远池在逸林竹海打扫师叔墓地时,一个名为温昭的人找上他,当年事才逐步清晰。

跪在地上的青年细细回想着,仍不觉着自己有半分错。

裴远池抿着唇,他知晓祖父这次是真的动怒了。

可,那又怎么样,该他做的事情他还是会做。

“祖父,您可曾见着羽林卫刀向百姓?他们为了杀叛军,将百姓的田地踏毁。您又可知一粒水稻从播种到丰收最长需要半年,许多农户们就凭着一时的收成,一大家子要过活一年。”

裴远池眼眶中渐渐溢满泪水。

“您又可知贫困人家小孩的命只值一碗白粥?这样的‘盛世’真的是盛世吗?这样的天子我们又真的应当效忠吗?”

“啪!”

巴掌落下,清脆的掌声在威严的祠堂响起。

裴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审视着地上跪着的男子。

“是谁让你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堂溪胥吗?”

裴远池抹了抹唇角的血,冷笑着站起来。

“祖父啊,您知道我爹当年是怎么死的吗?”

“就是因为他知道了真相,想要去告诉莫伯伯,才被我们受万千子民朝拜的陛下斩杀的!”

老者悬空的手抖了抖,后脚跟站不住地,有些摇晃,凹深的眼眶里满是不可置信。

“你、你说什么?”

裴显正这些年来调查过自己儿子的死因,他一直以为裴诤是为国捐躯。那一年裴诤死后,陛下亲赐“忠烈”牌匾,同时封裴显正为丞相。

裴显正从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裴家百年基业亦是达到巅峰。

裴远池很早之前就查到了,这么多年不想让祖父伤心才未告诉他。

裴显正气得发抖,嘴角发歪,牙齿打颤,枯枝般的手又像鹰爪,僵硬不动。不久,昔日权倾朝野、风光不限的裴相像枯尸般张嘴倒下,老者死死盯着屋顶的一片瓦,沧桑的眼眸里蒙上一层薄薄的雾。

“祖父,您已经累了,歇一歇吧。裴家的这棵大树,我和善弟撑得起。”

裴远池接过老者将要倒地的身子,他亦这才惊觉原来祖父这般瘦,一只手便能握住老人的手臂。

“来人,将相爷扶回寝屋。没有我的允许,不可让相爷离开裴府半步。”

清幽的灯光下,裴远池的眼中犹如寒潭,深不见底。

……

“陛下!起义军已经、已经打到临姚了!”

李德全接到战报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停下又勉强扶正头顶的内使帽。

“你说什么?!”

龙椅上的帝王瞪大双眼,昨日还容光焕发的龙颜,今日肉眼可见的暗淡。

乾平帝眼皮微震忽然想到什么:“你去把老七叫过来。”

临近夏日,今夜皇城内下了一场急雨,普通的伞是挡不住,皇帝的伞盖亦是挡不住,像是要将华盖掀翻了来。

堂溪胥所带领的安宁军,驻扎在临姚与冀州交界处,此处亦为萍水,顺着萍水往东走跨过寂河子即为京城城郊。

“首领,此处路段坑洼不齐,且近日才下了雨,泥土湿软,又多沼泽,战马跑不了多长时间。”花行这几日考察了一番,将详情尽数将给堂溪胥,“若是步行,从此处到寂河子至少也要两日,这些士兵大多为囚犯,虽有一些旧部但大多年老,且已经好几夜未休息,怕是撑不了多久。”

花行神情严肃,堂溪胥轻握着手中的茶盏,皱眉沉思。

“撑不了多久,那加上我呢?”

帐中二人老远听见裴远池的声音。

“兵符有两块,其中一块由我叔父掌管,我已控制住。现下羽林卫加上禁军人数比我们多五六百人,我方又有三成武林人士,想来或有胜算。”裴远池给军中诸将吃了一颗定心丸。

“那也不可,现下亦有众多武林人士投靠皇族,其中不乏越秋城。”莫文青曾经的旧部,莫家军昔日副将陈寅担忧着。

“陈叔莫忧,越秋城再厉害也比不过我不惑城三位大将。”堂溪胥忽然想到什么,浓眉突跳,“陈叔可知,越秋城派的是谁来?”

陈寅抚了抚下巴,蹙起墨眉:“这我倒是不清楚,只听说是越秋城里一直闭关、从未出过城的二城主。”

“二城主?我怎么不知道还有个二城主?”裴远池身处江湖近十年,只听说过大城主,还是头一遭听见这么个人。

堂溪胥摩擦着薄唇,叫人看不出情绪。

“报——报!”

“羽林军已跨过寂河子,直逼我方军营!”

“他爹的!我们还没打过去,他们先打过来了。老子今天就让他知道,我莫家军就算老了,也能把他打得屁滚尿流!”陈寅火冒三丈,猛喝完碗里的酒,一把将碗摔在地上。

萍水的风今日格外猛烈,红色的披风顺风高扬,朱锦发带轻贴着堂溪胥的侧脸。

羽林军领兵的是一白衣将军,面容白皙,不像是上过战场的,倒像个新兵。

堂溪胥看清来人面容,心下了然。

乾平帝还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可惜我不是我爹,我从来不会什么心慈手软。

宇文信没想到儿时的玩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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