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ökull，十一层西北角。
多事之秋。
秋仁照旧踩一双人字拖，因今日事多，正儿八经坐在办公桌前。
何小禾抱着文件夹，嘴上不停，秋老板搭着笔记本，手上不停。
屏幕上好几个极客风格的稀奇网页闪回，较之朴素大众的word文档偶尔停留一会儿。
汇报与处理同时进行着。
何小禾才不分轻重缓急汇报完数据进度日程等，靠墙的打印机沙沙作响，缓缓吐出几张A4纸，上头密密麻麻，按优先级用大小序号列出了详细方案。
如此办公的主要原因是秋仁很不爱说话，尤其是废话，其次是口述何小禾指定记不住。
何小禾成走到墙边，拿起A4纸，成就感满满地将纸放入文件夹。
往常，他会对电脑前的大佛鞠个躬，跟小太监似的后退着离开工作室，紧接着昂首挺胸在十一层各个办公室“巡逻”一圈，将“谕旨”上的内容宣读一遍。
有时宣错了部门，得两遍。
同事私下聊八卦，默认何小禾是老板远房亲戚，不然凭什么带在身边好几年——总不能秋老板长成那样，跟这样的何小禾搞办公室恋情。
今日何小禾却没急着走，他上前两步，弯下腰，紧张中略带严肃：“老板，下午那边来人，咱要不要点做准备？”
“你想做什么准备？”秋仁眼皮也没抬。
没想到老板会问他意见，何小禾有些懵：“就……粉饰啊、演练啊……”
“你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
“……好像没吧。”
秋仁掀起眼皮，终于施舍他一个不咸不淡的眼神。
何小禾虽然在老板手底下三年了，但还是很怕他，被这么一看慌不择言，把听来的小道消息囫囵吐了出来。
“可我听他们说，我们Jökull组织过很多……那种事，他们总说替Jökull做事，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机关来人倒没什么，就走个过场，可α组织无所顾忌，我怕……”
他怕α组织真抓到Jökull什么把柄，丢饭碗事小，丢脑袋都有可能。
何小禾虽没到不谙世事的地步，但也如大多数平凡人一样，对“那个世界”的了解多是道听途说。
简单来说，这伙人所在的领土由无数个A城组成。
一半住着“文明人”，遵纪守法文明稳定；一半却不受机关辖制，充斥“野蛮人”，我行我素罪恶横行。文明人视野蛮人为“那个世界”的人，没遇到之前，总觉得遥不可及。在野蛮人眼中，文明人犹如草原上的羔羊，凡有图谋，无不可抽筋扒皮。
“野蛮人”按势力划分了九个区域，A城城西所属02区，代号“暗夜”。
之所以机关管不了九大区，是因为九大区有垄断这片领土大部分资源与财富的三大集团做靠山。
说直白些，九大区是集团收割世界的镰刀。
按这个说法，集团像三座大山在这个国家落成的那一刻，现代社会就该慢慢倒退回封建奴隶制了。
之所以稳定在现如今泾渭分明的局势，是因为组织的存在。
组织里绝大多数人，放在封建王朝，是“斩木为兵，揭竿为旗”的反抗者，是被逼上梁山的好汉，是彻头彻尾的理想主义。
他们不管什么集团或机关，只遵循人道主义，以牙还牙，以暴制暴。
反正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集团也好九大区也罢，他们都有软肋，或为权或为利，而组织什么也不求。
相比起恨不得把集团走狗顶在头上的九大区，组织隐在暗处——据说根据地都没有，成员来往跟谍战剧里的潜伏者似的。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组织内人才济济。
基本上只要对上，溃不成军的都是九大区。
早期因为组织行事过于犀利，打狗不看主人，说灭就灭，集团觉得很没面子，但又奈何不了，于是跟机关商量，给“梁山好汉们”一个“名分”，让组织走到明面上来，“承认”其对九大区的监督权，类似机关维持普通人所在社会的秩序。
这样即便九大区被集团认可的组织肃清，那也只能怪他们自己本事不到家。
组织应邀入世，不是为了什么清白名分，只是无所畏惧。
现如今组织分南北，南“α”，北“β”，各有一部分话事人，绝大部分的组员依旧隐匿。
下午要来Jökull就是α组织。
秋仁难得多说了几句话：“小禾，你觉得我为什么能坐到这个位置？我在这里，他们就拿不到任何Jökull违规的证据。还怕？”
“不，不怕了……那不就是说，Jökull真的不干净啊？”何小禾表情有些憨。
秋仁终于停下敲键盘的手，黑漆漆的眼睛隔着镜片看向何小禾，目光幽沉沉：
“你觉得呢？”
三年前，何小禾在泥潭边打转，因为不想跳下去，一个大男人，宁肯抱着自己哭。
秋仁是被他的哭声吸引过来的。
因为这个人还会哭泣，所以拉了他一把。
既然拉走了，就没有再推他下去的道理。所以这些年，秋仁把他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任由他稀里糊涂，干干净净地消磨年岁，而把那些事拦在他之外。
何小禾猝不及防对上秋仁的眼睛，浑身过电一般，腿有点软，将对Jökull真面目的探究欲抛到了九霄云外，哆嗦道：“我我不道啊。”
秋仁收回视线，不再理他。
要是Jökull每次检查都靠临时抱佛脚，早死了不知道八百回了。
下午两点，α组织一行四人准时抵达Jökull。
四人年纪都上了四十，一身“厅局风”标配，俨然一副机关干部的做派。
但大家心知肚明，他们暗地里跟九大区一样狠。于是心虚的人看他们，跟良民碰到九大区的人约莫是同样的心情。
四人皆为组织不同部门的高层，一到Jökull就被分别接引到不同层数。
网络安全部门的领导直上十一层，抽查了几个部门员工电脑里的文件，无一例外，特干净，连不良视频都没有存档——经营夜店十个有九个擦这种边。
领导一直挂着笑，笑得Jökull员工心惊胆战。
终于逃过一劫，却见他散步似的走进了老板的房间。
秋仁自何小禾离开后一直没离开过电脑，明明处理完了Jökull的事，却好像更忙了。
中年男人进入后，自动门断电似的上了锁。
他走到秋仁的办公桌前，也不在意被无视，自顾自绕道秋仁身边，略欠身，像是好奇他在做什么。
“‘收割计划’再次启动了，这次选在B市。”男人说。
“有所耳闻，是二组在负责吧。”秋仁扫了眼组内任务，“老泉，sq最近跟打了鸡血一样不停清任务，我看我们组也可以接个像样的任务。”
α组织网络安全部技术岗老大石泉沉默半晌：“Four牺牲了。昨夜凌晨在家中被对面大楼的狙击手射杀。”
秋仁停下动作，但没有转头。
老泉接着说：“新一轮计划B集团交给了03区，03区去从去年开始陆续吸纳境外黑客，网络安全方面高攻高防，现在B市金融业房地产以及其他能塞牙缝的公司几乎全在03区的掌控中，预计不出一周，B市所有公司会破产，社会秩序会在短期内全面崩溃。B市这些年发展不错，现在养肥了，被集团收割不意外，但根据行动部门得到的消息，他们打算趁乱在那建立反制组织的机构，这次升级网络系统就是试水。二组负责攻击的成员牺牲，三组四组在国外出任务，所以这次任务转到了一组。”
秋仁很快消化了老泉带来的消息，几不可查点头：“没问题，sq能做。”
老泉沉默片刻方道：“我想的是你来。sq是有这个能力，但你当初什么都没跟他说就拉他进来，本就算违规，是你全责担保组织才同意，他现在还是编外人员，参与二级任务不合适。是，经过一年共事我们了解他为人，但你怎么保证他的人身安全。他毕竟，没有自愿加入组织。”
秋仁声音无波澜：“工具都会写份详细说明，B集团把我从08区买来，他们太熟悉我的攻击风格，不能冒险，暴露了得不偿失。
sq来做最妥当，我全程指挥，为他保驾护航。
等这次任务结束，我会跟sq谈一谈，由他决定要不要加入组织。”
“失落之地”地下室。
云峤抽完一根烟，做好了抉择，决定无视这份难能可贵的不舍，斩断连接。
指端已经触碰到发送键，组长先她发送了一条新消息。
秋仁：sq你在线吧，那我不弄紧急联络了。
秋仁：但任务紧急，做好今晚没觉睡的准备，要不你先去卸货？
云峤的手指僵了僵，离开发送键，犹豫半晌，上移，把“我准备退出了。”一一删除。
最后一次好了。
虽然秋组长真不是东西——再会压榨员工的老板都说不出“你通宵干活吧”这种话。
sq：直接发任务。
云峤发言完，转了转脖子，活动手指。
秋仁却并没有如以往甩出几页文字。
秋仁：这次对面有一个军团，不能单打独斗。
sq：所以？
秋仁：本组长全程指挥。
sq：指挥。光说不做的意思吗。
秋仁：组织信任你才委以重任。
云峤闭上了眼睛。
实在是没眼看。
隔壁传来的乐声中，她分辨出电脑提示音，于是睁开眼睛。
秋仁发来一个服务器入口。
秋仁：先侦察一圈扫描漏洞，对面埋了获取访问来源的陷阱，你不用管这个，我直接给你加防御。虽然不会触发陷阱，但有人时时监控，以免打草惊蛇，猥琐发育。
看完秋仁的消息，云峤直接接入服务器。
通过监控面板飞速掠过的数据行，秋仁知晓sq已经开始行动。
他以此推测sq的视野，在遇到陷阱的同时调用防御指令。
三小时后。
sq开始一行一行在组内陈列扫到的漏洞，还不忘依据周围细节计算最合适的投送工具。
如此庞大的服务网络，竟然只有十来个微小漏洞。
秋仁很快回复，问了些细节，二人就选择哪个漏洞当突破点做了一番讨论。
最后一致选定中央——比起分支，主干简单得多，作为切入口最为保守。
毕竟是在做任务，达成目的，又不是装逼，非得选复杂的炫技。
云峤在摸清对方底细前，习惯先悄无声息潜入，等明白对付的是个什么玩意儿，再看情况选择攻击方式，届时就算被反攻也有余力抵抗。
本来，只要秋仁把具体要做什么说清楚，云峤就用不着先摸底，但他从来不说，仿佛是把她当电脑，只输入指令，却没有题干。
总之，云峤选择的切入方式很猥琐，在类似人类大脑的网络中可以说是一个细胞。
宛如一滴淡水混入茫茫大海，淡水瞬间被同化。
云峤潜入服务器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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