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节一怔。
惠亲王的母亲秦贵妃与惠亲王正妃同出秦家,算是远房姑侄关系,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亲上加亲其实不算罕见,本就是家族间巩固联系的常用手段。
但也要看,这两家之间到底愿不愿意。
显然,作为老姜家代表的先帝不是很愿意见到这桩婚事促成。
本来秦家就整天上蹿下跳地托举惠王,眼下又送来一个小辈当他的儿媳,是不是连下一代皇储的位置都盯好了?
但奈何不到撕破脸的时候,先帝也只能说,再看看,再看看。
这一下,可就低估了代代出文人的秦家的手段。
自秦贵妃提出这事起,不出三个月,市井间就传满了秦家小姐与惠王的各种浪漫传说。
从桥上相会,到墙头马上,到英雄救美,甚至还有美救英雄……
以至于到了年底,有人在宫宴上偶尔闲谈到此事时,居然惊讶道:
“什么?惠王殿下与秦小姐竟还未婚么?”
“我上月听说书先生说的可是,二人都有了一子一女了!”
先帝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秦家用这么下三滥的手段,摆明了是要拼上那小姑娘的清白也要把人塞进惠王府。
到了这个地步,再拖沓可就要逼死人了。
朝臣中的秦党也天天明里暗里都在提,恨不能给那二人编成三世姻缘,神人下凡,历练渡劫……
先帝实在是不愿端这么一位进驻惠王府当正妃。
但苦于秦家供出的人选实在是这代里最嫡系的女儿,这件事拉拉扯扯还是礼成了。
先帝平生最不愿意被人逼着办事,却一而再再而三被秦家压上一头。
这一笔账,也是牢牢地记下了。
惠王身边有了两位秦家人,秦家的势力就更稳当,表现也更张扬了。
一时间朝堂间的平衡被打破,秦党几乎成为大势所趋。
先帝一上朝去,往下一看,只能见到两拨人:
依附秦家的,和中立的。
反对秦家的都被打压得死惨,不是在家抱病就是勉勉强强上了朝装自己不存在的。
这趋势越演越烈,一直到奉德十五年讨论北伐的时候,终于扯起一场大仗。
最后的结果众所周知,是先帝赢了,三皇子基本也被疏远到离皇位最远的地方。
但先帝赢的也很惨烈,付出了许多代价。
甚至现在还有人暗暗觉得,要是没有和秦党那些拉扯,也许先帝还能多活几年呢……
甘节一想到这件事,就开始多余地为十四岁即位的小皇帝操心。
圣人的意思他明白了。
当年只是一位贵妃,一位皇子妃就闹成那样;
现在要是立了谁家的女子为后,恐怕会再起与当年相似的风波。
这些年,他是看着小皇帝一点一点把各方势力平衡好的,其中艰辛不比当年先帝所历容易。
要是骤然打破了……
唉!
说到底,还是吏治不够清明,不能让陛下放心。
这是他们吏部做的不够好啊!
陛下也是不容易,为了这件事竟委屈至此,大好年纪也不敢结亲……
陛下为大楚付出的,还是太多了啊——
甘节越想越是感动,越想越是心酸。
姜孚虽然不理解这位甘尚书在莫名其妙老泪纵横什么,但也知道自己的目的实现了。
这一个借口,总算找的还够好。
……
“不封后,不开后宫,不用奉养新的皇室宗亲,你知道这省了多少钱么?”
王霦比划了一个数,看得余桓一阵咂舌。
“万一你们真出征去,身上穿的可都是未来国母的嫁衣……”
“——你少扯淡,这份别给我,其他的呢?”
余桓不上套。
这话怎么听怎么奇怪,搞得跟他们要去嫁鞑子和亲一样。
打仗可是十分严肃的事,开不得这种玩笑。
王霦见他还是盯着那份钱的大头,咬咬牙又道:
“我干脆全让陛下批给你,宣传宣传,让北边儿的知道你们一下多了一千多万军费。”
“人人都多出三把弓,五把刀,穿七件甲,比常人多两个脑袋!”
“到时候对面被吓退了,你再把钱退回来……”
他看见余桓那张脸就忍不住说话跑起火车,非得看见对方被气的吃了屎一样的表情才觉得心里舒服。
余桓的表情却异常严肃:
“还是说实在些吧,我以为,这一仗是不得不打的了。”
王霦瞪大了眼睛。
余桓继续道:
“自上一次那场大战后,这几年边疆都守得紧,秋收的时候鞑子进不来抢东西,日子愈发难过。”
“他们内部,也因为这件事逐渐出现了矛盾。”
“周边的小氏族开始对统领的大族心生不满,大氏族为了弥合这些裂痕,就不得不掀起南下的大战。”
“许诺他们到南边抢到土地、粮食和奴隶,把内部的冲突转到外面去,也是分散小氏族的注意力。”
“再加上,前年又换了新的首领……”
“那新首领不是一直宣称与大楚交好么?!”
王尚书记得那新首领自上位就勤派使者过来,溢美之词不要钱一样在圣人面前念,恨不得认小皇帝为干爹。
和鞑子对峙那么多年,还是第一个见到这么没骨气的。
“但他们背地里在增兵。”
那些外交手段,自然是为了哄南方这个性子柔软的大国放松警惕。
要是真的就此相信,迟早会酿成大祸。
北方的游牧民族本就擅长骑射,如今又在生存威胁下日日苦练。
倘若这笔拨款真的批不下来,这么多年无战兵士又都懈怠了……
到时候可就不是余桓一个人付出脑袋就能解决的场面了。
王霦宕机了一会,终于郑重点点头。
“……要做就做完美些,不能留下缺漏。”
“八百万两,分月拨到,多退少补。”
“我这就拟一份草案,明日你我一起送上去。”
王尚书提起笔。
砚中的墨干了,余桓拿起砚滴加了几滴水,磨墨。
……
沈厌卿喘着粗气,从梦中惊醒过来。
姜孚抓着他的手,停下摇晃的动作,眉心绞紧得几乎令两弯长眉相接。
“没事了,老师,没事了。”
“我在呢……我在呢。”
沈厌卿勉强定了定神,将目光聚上焦。
他这才从崇礼元年的凄惶中真正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已住在披香苑,交代过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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