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薄纱,缓缓笼罩紫禁城。

水仙站在礼和宫门前,望着那熟悉的匾额,一时竟有些恍惚。

五年了,她走过江南烟雨,踏过草原长风,最后又回到这四四方方的宫墙之内。

“娘娘,请。”

冯顺祥亲自提着灯笼,躬身引路。

跨过门槛的瞬间,水仙微微一怔。

庭院里的那株玉兰树还在,只是粗壮了许多,枝头已绽出嫩绿新芽。

树下添了一架秋千,藤编的座板打磨得光滑,看得出常有人使用。

“皇上吩咐,一应陈设都照娘娘离宫时的样子,只添了些日常用度。”

冯顺祥轻声解释,“这五年,每月都有专人清扫养护,皇上……常来。”

水仙指尖轻触冰凉的琉璃灯罩,没有说话。

正殿的门开着,里面烛火通明。

她缓步走进去,目光一一扫过。

东墙的多宝阁上,她当年随手摆放的几件小玩意儿还在原处。

书页有些卷边,似是常被翻阅。

梳妆台上,胭脂盒整齐排列。

就连妆台边缘那道不起眼的划痕,是当年永宁玩耍时不小心用金钗划出的都还在。

水仙在妆台前坐下,铜镜里映出一张褪去青涩,眉眼更显沉静的脸。

“娘娘可要先沐浴更衣?”

银珠不知何时已候在门外,眼中含泪,声音却努力维持平静,“热水备好了。”

水仙回头,看着这个陪自己走过两世的忠仆,如今已是妇人装扮,气质却更显沉稳。

她微微一笑:“好。”

浴桶里的水温恰到好处,茉莉花瓣浮在水面,清香氤氲。

水仙闭目靠在桶沿,听着窗外隐约传来的宫人细碎脚步声,竟有种奇异的安宁。

这五年,她睡过草原的毡帐,住过江南的客栈,也曾在岭南的山村借宿。

每一处都自由,却也总少了一份归属。

直到此刻,浸在这熟悉的香气里,她才真切地感觉到……

回家了。

更衣时,银珠捧来一套月白色常服,质地柔软,绣着极淡的兰草纹。

“这是皇上三个月前就吩咐尚衣局制的。”

银珠一边为她系衣带,一边轻声说,“料子是江南今年新贡的软烟罗,一共只得三匹。皇上全留给了您,说您喜欢素净。”

水仙抚过衣袖,触感如云。

刚穿戴妥当,外间便传来通传声:“皇上驾到……”

她转身,便见昭衡帝迈过门槛。

烛光下,他穿着一身玄色常服,没有戴冠,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

五年光阴在他脸上留下了更深的轮廓,眉宇间的帝王威仪沉淀为一种更内敛的沉稳。

只是那双眼睛,在看到她时瞬间亮起的光芒,与五年前毫无二致。

水仙福身:“皇上。”

昭衡帝快走两步,伸手虚扶:“不必多礼。”

他的指尖在即将触到她手臂时顿了顿,终究只是做个姿势,便收了回去。

两人之间隔着一步的距离,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克制。

“晚膳备好了,都是你提过的江南菜。”

昭衡帝侧身引路,“朕……不知合不合你口味。”

膳厅设在东暖阁,圆桌上摆着八样小菜:清炖蟹粉狮子头、松鼠鳜鱼、碧螺虾仁、腌笃鲜……

水仙落座,看着这些菜色,心头微动。

碧螺虾仁是她有一年春天在太湖边吃到,觉得清香难忘……

他竟都记得。

昭衡帝在她对面坐下,亲自执筷为她布菜:“尝尝这狮子头,御膳房新来的江南厨子做的。朕试过几次,还算地道。”

他的动作自然,却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夹菜时手臂不会越过桌子中线,递汤时指尖不会碰到她的手。

水仙低头尝了一口,狮子头炖得酥烂,蟹粉的鲜香完全融入肉中,确实是地道的风味。

“很好吃。”

她抬眸,对上他期待的目光。

昭衡帝唇角微微扬起,“喜欢就好。”他又为她舀了一勺莼菜羹。

“这莼菜是今春新摘的,快马从杭州府运来,还算新鲜。”

一顿饭吃得安静却并不尴尬。

昭衡帝偶尔问起她旅途见闻,水仙便挑几件趣事说。

她说得生动,他便静静听着,目光温柔。偶尔插一句。

晚膳用罢,宫人撤去碗碟,奉上清茶。

昭衡帝端起茶盏,却没有喝,只是看着杯中浮沉的茶叶,轻声问:“可要在院里走走?今日月色很好。”

水仙点头。

两人并肩走出暖阁,庭院里已挂起数盏灯笼,将青石小径照得朦胧。

春夜的微风带着玉兰的香气,拂过面颊时温软轻柔。

“那株海棠今年开得特别好。”

昭衡帝指着西墙角,“你离宫那年栽的,如今已经一人高了。”

水仙望去

,果然见一树海棠在月色下绽着粉白的花朵,如云似雾。

“孩子们常来摘花。”

他继续说,声音里带着笑意,“永宁喜欢簪在鬓边,清晏和清和却总想编花环……编得歪歪扭扭的,最后都戴到小理子头上。”

水仙想象着那画面,不禁莞尔。

“裴济川如今已是太医院副院判了。”

昭衡帝侧头看她,“他研发出防治时疫的新方,在北方数省推行,活人无数,朕破格提拔了他。”

“他一直很有天赋。”

水仙轻声道,“只是从前缺个机会。”

“是啊。”

昭衡帝停下脚步,仰头望月,“这五年,很多人和事都变了……”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朝廷变了,宫中也变了。如今后宫女官已有三百余人,六成出身平民。”

水仙静静听着,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

这些变革,有些是她当年推动的雏形,有些是他自行发起的。

五年时间,他没有停滞不前。

“你做得很好。”

她轻声说。

昭衡帝摇头:“是你开的路。”

他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脸上,月色在他眼中碎成温柔的星光。

“仙儿,这五年……朕一直在想,若是你在,会怎么做。”

水仙心尖一颤。

两人沿着小径慢慢走,路过秋千架时,昭衡帝伸手轻轻推了推空荡的藤座:“永宁小时候最爱坐这个,如今大了,倒不好意思了。倒是永安,整天缠着朕推她。”

“永安……”

水仙想起那个自己几乎没怎么陪伴过的小女儿,心中泛起愧疚,“她可好?”

“好得很。”

昭衡帝眼中笑意更深,“性子像你,安静时能坐半天看书,闹起来却比两个哥哥还皮。前几日爬树摘果子,摔了一跤,膝盖磕破了也不哭。”

水仙眼眶发热。

他们走到玉兰树下,昭衡帝抬手抚过粗糙的树皮:“这棵树,朕每年都亲自修剪。有一年生了虫,朕命人寻遍京城,找到一位老花匠,用古法治好了。”

他转头看她,“朕想着,等你回来时,它该开得最好。”

水仙仰头,离花期还有月余,但花苞已隐约可见。

“会开好的。”

她说。

昭衡帝深深看她一眼,点了点头。

戌时三刻,更鼓声从远处传来。

昭衡帝停下脚步:“时辰不早了,你

旅途劳顿,早些歇息。”

水仙微怔。

她本以为,久别重逢,他会留宿。

他似乎看出她的想法,唇角浮起极淡的笑:“朕……不着急。”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礼和宫永远是你的,你想住多久便住多久,想怎样便怎样。朕每日来看你,可好?”

水仙望着他,忽然意识到。

这个曾经强势的帝王,是真的学会了克制。

他给她留了余地,留了选择。

“好。”

她轻声应道。

昭衡帝眼中闪过如释重负,又夹杂着些许失落。

他转身欲走,却在门槛处顿住,回头轻声道:“仙儿,欢迎回来。”

月光洒在他肩上,勾勒出挺拔却孤独的轮廓。

他眼底是沉淀了五年的深情,浓烈却压抑,如陈年的酒,不再灼喉,却更入骨。

水仙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直至那抹玄色消失在宫门之外。

夜风拂过,檐下琉璃灯轻轻摇晃,光影在她脸上明明灭灭。

许久,她唇角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回宫后的第三日,水仙才真正开始适应宫中的节奏。

清晨,她刚梳洗完毕,便听见外间传来孩子们清脆的声音。

永宁牵着双生子的手走进来,身后还跟着蹦蹦跳跳的永安。

“母后!”

永安第一个扑过来,“今天陪我们去御花园放纸鸢好不好?”

水仙弯腰将小女儿抱起,五岁的孩子沉甸甸的,身上有奶香气混着阳光的味道。

她仔细端详永安的脸,眉眼像昭衡帝,鼻子和嘴却随了自己,是个极漂亮的小姑娘。

“好。,不过要等用完早膳。”

永宁已经十岁了,出落得亭亭玉立,举止间有了少女的娴雅。

她上前规规矩矩行礼:“母后万安。”

抬起头时,眼中却闪着雀跃的光,“儿臣新学了一首诗,想背给母后听。”

“哦?什么诗?”

水仙放下永安,牵起永宁的手。

永宁清清嗓子,认真背诵起来,“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她的声音清亮,抑扬顿挫把握得极好。

水仙含笑听着,心中感慨万千。

五年前离宫时,永宁还是个需要人抱的孩子,如今已能背诵这样的诗篇了。

“母后,我背得好不好?”

永宁背完,期待地望着她。

“极好。”

水仙抚了抚女儿的发顶,“是谁教的?”

“是父皇。”永宁眼中露出崇拜,“父皇每旬会抽两日亲自教我们功课,他说母后从前也爱读书.”

水仙心头一涩。

双生子清晏和清和这时也凑过来。

两个男孩长得一模一样,只是清晏腰间佩了块玉佩,清和则系了个锦囊。

“母后,昨天我们骑马了!”

清晏说,“我骑的小红马,跑得可快了!”

清和不甘示弱:“我的小黑才快!王教头说我有天赋,明年就能学骑射了!”

水仙看着两个儿子红扑扑的脸,心中柔软:“那你们可要小心,别摔着。”

“才不会呢。”

清和挺起小胸脯,“父皇说,男子汉要勇敢。他还说,母后当年在草原骑马,摔了好几次都不怕。”

水仙一愣:“父皇怎么知道?”

“父皇书房里有画呀!”

永安插嘴道,“画里母后就在骑马,穿着红色的衣服,可好看了!”

水仙还未及细问,宫人已摆好早膳。

她按下心中疑惑,先陪孩子们用饭。

席间,永宁仔细地为弟弟妹妹布菜,颇有长姐风范。

清晏和清和虽然调皮,用膳礼仪却丝毫不差。

永安年纪最小,握着勺子还有些笨拙,却坚持自己吃,不要宫人喂。

水仙静静看着,心中既欣慰又酸楚。

这五年,她错过了孩子们太多的成长瞬间。

而昭衡帝,不仅将他们教养得很好,还让他们对她这个不在场的母亲保持着亲近。

早膳后,一行人前往御花园。

春日的御花园百花盛开,桃红柳绿,碧波湖上泛着粼粼金光。

宫人早已备好纸鸢,是两只巨大的蝴蝶,彩翼翩翩,栩栩如生。

“这是父皇命内务府特制的。”

永宁指着纸鸢说,“父皇说,母后在江南时,曾在信中提过苏州府的纸鸢工艺精巧。”

水仙接过线轴,指尖抚过细腻的绢面。

确实,她某年春天在苏州府观前街看到纸鸢铺子,曾在信里随意提了一句。没想到,他连这个都记得。

“来,我们一起放。”

她收敛心绪,微笑着对孩子们说。

永宁和双生子欢呼着接过线轴,在空旷的草地上奔跑起来。

永安年纪小,跑不快,急得直跺脚。

水仙便将她抱起来,握着她的手一起

放线。

春风正好,纸鸢很快升上天空。

孩子们的笑声清脆如铃,惊起枝头几只雀鸟。

水仙仰头望着越飞越高的纸鸢,忽然想起许多年前。

那时她还是易府的奴婢,陪着易贵春在府中后院放纸鸢,易贵春总是嫌她放得不好,动辄会罚打她的手板。

而如今,她站在皇宫的御花园里,身边是她的儿女。

命运啊,真是玄妙。

“母后,线要断了!”

清晏忽然喊道。

水仙回过神,见纸鸢在空中剧烈摇晃,线轴上的丝线所剩无几。

她忙帮着收线,孩子们七手八脚地帮忙,好不容易才将纸鸢缓缓拉回。

纸鸢落地时,永安第一个扑上去,抱着蝴蝶翅膀不撒手:“我的!是我的!”

清和不乐意了:“明明是我放得最高!”

两个孩子眼看要吵起来,永宁上前调解:“好了好了,父皇说过,兄弟姐妹要和睦。这样吧,下午让内务府再做两个,一人一个,好不好?”

她说话的语气温和却颇有威仪。

清和与永安对视一眼,都乖乖点头。

水仙看在眼里,对永宁越发赞赏。

这个女儿,被昭衡帝教养得极好,既有长公主的端庄,又不失孩子的纯真。

玩了一上午,孩子们都有些累了。

水仙带他们回礼和宫用午膳,又陪着说了会儿话,哄着永安午睡。

待孩子们都安置妥当,她才得空歇息。

坐在窗前,她看着庭院里那架秋千,忽然想起什么,唤来银珠:“这五年,皇上……常来礼和宫吗?”

银珠正在整理衣物,闻言手上动作顿了顿,低声道:“每月十五,皇上必来。有时带着皇子公主,有时独自一人。来了也不做什么,就是坐坐,看看书,修剪花草。”

“娘娘,皇上这五年……过得很苦。”

水仙沉默。

“头一年,皇上几乎夜夜宿在乾清宫,批奏折到三更。”

银珠声音更轻,“后来小公主长大,皇上才好了些。但奴婢听冯公公说,皇上夜里常睡不安稳,要喝安神汤才能入眠。”

“永宁公主说,皇上每月带他们来礼和宫时,总会说母亲虽不在,但这里永远是她的家。公主还小,不懂这话里的意思,但奴婢听着……”

银珠轻叹一声,“奴婢听着,心里难受。”

“我知道了。”

水仙打断她,声音有些哑,“你先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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