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纾丝毫没有被他威吓住,她将罐子递给姬良。

“我偶读一书,讲的是佝偻承蜩,开始我不知其理,累五丸于竿,即刻而坠,后只累二丸,二丸不坠,定而不动,只观蝉翅,遂成。[1]”

姬良接过,罐子里是谷纾捕的几只知了。

他本以为,谷纾又被禁足,应又会像以前那样,哭哭啼啼的,拿着她的小匕首乱舞,再骂他一句“狗皇帝”。

“老庄的书,你倒读的不少。”

“这还得多亏陛下让我入了宫,在家时我整日贪欢,春日听曲游船,夏日醉卧藕花,秋日结社赋诗,冬日煮雪烹茶,哪有闲暇观书。”

“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去雅楼一边吃茶一边听曲。”

她拿回自己的罐子,走到树下,将她捕了半日的知了,就这样全部放了回去。

姬良的眼中没了笑意,阴冷地说道:“你是在怪朕?”

“我不敢。”

她怎么可能不怪,可她不敢。

“为何不称妾?”他紧紧地抓住谷纾的手腕。

谷纾还是很平静:“陛下,谷纾知错。”

“那你还不改?”

“陛下嫔妾众多,谷纾不欲搅合。”

“你不想做这个昭容?”他的眼神越来越阴鸷。

“陛下当年难道就是真心想封我这个昭容的吗?”谷纾反问。

两人僵持不下,院中宫人皆退到一边,噤若寒蝉。

“好,看来谷昭容是反思的时间太短了。”姬良再次传令:“今日起没有朕的旨意,谁也不准来梨怀院一步,谷昭容就待在院子里好好想想。”

“纾——恭送陛下。”

姬良讨厌看见她这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

许是今年的夏日太热,他的心也比往常更燥。

他放开谷纾的手腕,上面已经出现了一圈红痕,他不再看,转身而去。

春倦和夏困连忙上来检查谷纾的手。

她毫不在意,又去屋里拿了本书,坐在书桌前看了起来。

今天的阳光很明媚,透过窗户洒在谷纾的身上,让她整个人看上去暖洋洋的,春倦和夏困看着却无比心疼。

夏困想了几个新故事给谷纾讲,虽然谷纾每次都笑着说好,可情绪总是不答眼底。

春倦给她变着法地做新点心,谷纾却不似以往那般有口腹之欲。

她就这样日益消瘦下去,看书的时间越来越长,说的话越来越少。

夜黑风高,谷纾又做了噩梦。

和以前她在长生殿做的那个梦一样。

她先在平江谷家,然后一转成了宫妃,又跪在死人堆里嚎啕大哭。

天地昏暗,只有她一个活人,以至于那道冷清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的时候她都不敢相信。

终于,她从梦魇中醒来,大汗淋漓。

眼前,正是姬容。

他坐在她塌边,叫她的名字,手悬在半空中,好似要将她喊醒。

白衣如雪,眉目如画。

谷纾无法克制住自己对他的靠近。

她一把扑进他怀里,紧紧地抱着他的腰身,大口地呼吸着他身上的味道,控制不住地泪如泉涌,瞬间打湿了他胸口的衣襟。

“夫子,纾儿好想你。”

姬良看着自己怀里颤抖的身躯,他终是抱住了她,轻抚上的的背。

可是不够,她无比想靠近他。

她抬起头,用手勾住他的脖子,朝着他的嘴唇吻了上去。

不同于以往的克制,他无限回应着她。

后面,他掌握其中门道,再次贴近谷纾,一手掌住她的后脑勺,一手握住她的腰肢,加深了这个吻。

直到谷纾觉得自己实在喘不上气,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他的嘴唇。

可她不愿意放开他,依然如同八爪鱼一般粘着他。

姬容想要说什么,就被谷纾捂住嘴巴。

“不听。”

她怕。

姬容看穿她的想法,清俊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

他将谷纾的手拿开,又拿出一封信。

“谷相公的信。”

“你去见了我爹爹?”

“前几日出宫,正巧路过。”

谷纾立即接过,打开细细读了起来。

上面的字不多,想来是怕女儿觉得自己啰嗦,特意写的很精简,可思念之情溢于言表。

谷纾先是笑,到最后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大哭起来。

姬容不会安慰人,他的声音中有几分不自然:“别哭。”

谷纾抬眸,姬容拿出那放“百事吉”的帕子,给她擦了擦脸。

“姬容,谢谢你。”

谢谢你出现在我身边,给我送来了爹爹的信。

还,全了我的妄念。

“好好吃饭。”他说的很简单。

“好。”谷纾一口应下。

姬容觉得她这样子很乖,丝毫不像近来宫中传的那般。

不知礼数,肆意妄为,欺凌后妃。

真的不心动吗,真的就对她没有丝毫感觉吗。

不是。

可身份一直提醒着他。

他将谷纾从身上拉开:“昭容娘子,早些就寝,臣,告退。”

谷纾慌了神,她拉住他的袍子,语气是她从未有过的卑微:“夫子,这次,我还是你的棋子吗。”

她还是那个,给他用来保下另一个女子的棋子吗。

她患得患失,像一个在深宫中漂泊的浮萍。

姬容知道她近来在宫里受的委屈,她做的很好,将困局自己一一击破,却也没有了在平江的那份天真。

“不是。”

仅仅两个字,谷纾确能感受到他的坚定。

她终于展开笑颜,随后想到什么,光着脚就跑下榻,点起一盏烛火,坐到桌前,拿起纸笔,在上面写了几个人的名字,交给姬容。

“夫子,我想查几个人,如果你哪天能够出宫,恰巧路过我家,劳烦将它交给我爹爹。”

姬容拿起来看过,上面除了陆妱含和向兮,几乎所有的宫妃都在上面,还有一个死去的刘女史。

他将这张纸收了起来,问道:“为何没有皇后和向贵妃?”

“她们家族背后牵扯太多,查起来太费劲。”谷纾随口说道。

他想了想,说道:“刘女史,我查过。”

谷纾没想到他还悄悄关心了这件事,随即道:“自戕?”

“对,她宫外的家人都死了,死前曾收到一笔钱财。”

“灭口?”

“是,且和上元夜杀你的,是同一批人。”

“什么?”

这是她完全没有想到的,突来的信息让她脑子里很乱,一些猜想被她推翻重组。

姬容继续与她说道:“沪京路上、上元节以及刘女史的家人,都是一批人。”

“这怎么可能!”

这些事情根本没有任何关联。

且沪京的路上,开始的目标并不是她,是姬容!

所以这几件事不可能出自一个人的手笔。

关联......

谷纾将所有事情在脑子里整合起来。

长刀!对!那些人惯用的武器——长刀!

她的头疼起来,她母亲,她母亲之死,那些人也是长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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