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乔鹤修习阵法,打坐悟道,或与褚云批改公务,闲暇时,一起天南地北四处瞎走。自那日大殿,说清道明两人的界限,褚云果然不再强迫与他做那种事,虽然偶尔会靠在他肩上,拥抱他,亲一亲他,动作柔和,从未粗暴蛮横,乔鹤也就任由他去了。

人要生成不用出力,只要承受的习惯,其实是很容易 。

这日,天朗气清,海波平缓。褚云忙完手上的公文,对铺纸一地,眉尖蹙起的乔鹤道:“要不要下去走走?”

他说的“下去”是到莽宫外人烟繁华的灵河洲。从鱼市聚集的滩涂,一直往东走,二十多里地,便可以看见灵河洲最为昌盛锦绣的城池,楼宇林立,商铺如龙,人来人往。

乔鹤道:“好,今日天气好,不如我们走着去。”

说罢,去殿内换了身天青色长袍,系银色腰封,墨发高束,簪一根白玉。风流多情,温文尔雅。跟在身后的褚云,静静凝注片刻,在他转身时,不动声色收回视线。

乔鹤从来不用那些傀儡给他更衣。褚云在寝殿内,置了一幢紫木藏柜,将两人的衣袍放在一处。乔鹤换完衣,见他站在那,没有举动,笑道:“要找侍女来给你换衣?”

褚云摇头,走到他身旁,拿出一袭没有纹饰的玄色长袍,搭在衣架,又解带脱衣,露出的宽阔背脊,线条流畅结实,清冽又极具侵略性。

两个男人共处一室,就算脱干净,乔鹤都不带有任何不适。但面对褚云,面对一个发生过关系的男人,感觉就陡然不同了。他满脸发热,正要扭头出去,突然看见褚云背上有三条浅淡红|痕,在雪色|皮|肉上,格外惹眼,从肩顶下斜到蝶骨处,很细,已微微结疤。

“这是怎么了?什么时候受的伤,上次去妖界吗?”

褚云长袍半褪至腰际,侧过脸,往后看了看,看不到,于是走到一面长镜前,背过身,才看清乔鹤说的红|痕,对他挑眉笑了笑,“不是。”

那是什么?他没说,看着这红|痕,也不觉奇怪,反而隐隐高兴,穿好衣袍,坐到镜台,扭过头,懒散道:“披头散发有碍观瞻,你帮我梳一梳吧,和你差不多就行。”

“……”乔鹤心道:“破天荒!”

走过去,拿过镜台的白石梳,替他梳发。他一头青发如上等丝绸,乔鹤拿在手中,注视镜中俊美的面容,正对上镜中人微笑的眼眸,手指倏然蜷起,低下眼,专心致志,不敢乱看。

平时给自己束发,乔鹤也是从笨手笨脚一路摸索过来,好不容易从歪歪斜斜到端正利落。给褚云束发时,又变得不生不熟,束手束脚,扯断了他好几根头发,他不喊疼,那眼往上斜瞅,显出几分乖巧。乔鹤一点也不内疚,也是他自找的。

小半时辰后,终于收拾齐整。

乘舟到灵河滩,这边的鱼市,依旧热闹熙攘,吆喝声四面八方围来,鱼腥气老远便能闻到。

上岸后,褚云先一步跳下船,乔鹤正要跟的时候,船身一霎晃动,摇头摆尾。他脚下一歪,指尖刚要施法稳住,一道胳膊伸过来,揽住他腰身,将他抱下船。

褚云笑吟吟道:“没事吧?”

大庭广众,很多人的视线聚了过来,见两个俊秀高挑的男子拉拉扯扯抱在一块,嘻嘻哈哈议论开来。乔鹤面色不变,缓缓推开他,回以微笑,“多谢!”转头看船,只见船尾边,又有一只乌蓬船撞了上来,站在船头的渔人急忙道:“没事吧,公子,这水流不知怎么的,突然打了个转,这才撞上了公子的船。”

乔鹤摆摆手,“无事。”

那渔人盯着他脸,须臾,高声喜道:“公子,真是你啊,上个月,你搭过我的船来!”说完,弯腰从船舱提出两尾大鱼,跳到乔鹤与褚云乘的船,手脚利落上岸,“公子,我一直留意莽宫那有没有扔……呃出来人,前几日我老伴生了场大病,多亏你上次的仙丹,才能活过来啊!”

他激动地说了很多,把鱼往乔鹤手里塞,乔鹤推拒不过,接过鱼,笑道:“多谢啦,贵夫人多福多寿,必能逢凶化吉。”

渔人嘿了一声,目光一直往他身边之人瞅。这人长得可真够美,男人女人见了,都张大嘴惊叹那种,但那头发,歪歪扭扭,像是一早睡醒,没梳头似的。渔人想了想,看向乔鹤,问道:“公子,你们是从莽宫跑出来的?”

“是啊。”不过用“跑”不太准确,乔鹤避开褚云想要牵过来的手,衣袖微荡,对渔人解释道:“你看见了,我们乘船出来的。”

不得了了!渔人看一眼头发乱糟糟,但极为好看的男人,又看一眼仙人,仙人对这男子笑起来,那真是满心满眼柔情啊,渔人也经过年少轻狂,也爱看那些才子佳人的大戏,稳住震惊的心神,低声道:“公子,你们出来,不怕帝君知道吗?”

啊?

乔鹤发懵,笑了笑,看一眼褚云,寻思,知道,本尊在这呢。

这一懵一笑,把渔人彻底说服了,那戏台上,穷书生拐走千金小姐,可不是这么窘迫又傻高兴吗。这仙人胆子也太大了,跑进帝君的莽宫,把人家的男宠给偷了出来。惊吓之余,还有几分赞叹。

正巧这时,在灵河洲巡逻的仙士,十几个人,分成两列,腰悬长剑,神色肃然,大步流星,穿过人流,往这走来。

渔人也顾不得生疏,连忙伸手拉过乔鹤与褚云,背对巡逻的仙师,小声道:“公子,你们快走吧,乘船走,灵河洲这边的仙士太多了,你们跑不了。”

“……”乔鹤心下好笑,道:“这到哪一出了?我该怎么说,才不串戏?”

褚云脸庞贴过来,笑眯眯道:“那我们跑吧,别让仙士抓回去,我可不想再回莽宫,那里冷冰冰,很孤独,很空虚,能把人熬死。”

渔人眉头压成深刻的川字,他就知道!他就知道!这五十多年看的戏,可不是白看的!虽然这二人都是男子,可能在帝君眼下抢人私奔,情义着实感人,他也顾不上偏见啦!

乔鹤听见褚云说莽宫冰冷空虚时,明知玩笑居多,心里还是被扎了一下,将错就错,对渔人笑道:“多谢大哥了,我们先走一步,后会有期。”反抓过褚云的手腕,他今日也没戴手套,皮肤瓷滑冰凉。

渔人见他二人上船离开,站在岸边,连连挥手,小声叮嘱:“不能见了,公子,你们千万别回来了!”

“不去灵州城了?”褚云撑船往莽宫相反的方向划去。他身姿修长,肩宽背阔,划动竹槁时,十分好看。

乔鹤眉目舒然,身后海天一色,山青景明,坐在船头,俯身把两条鲶鱼挂在船舷边,扭过脸,调笑道:“怎么,不是要我带你一块跑吗?”

“……”褚云放下竹槁,任凭小舟随波逐流,东南西北,晃晃悠悠,不知漂向何方。

他坐到乔鹤对面,两手一撑,长腿屈开,发髻散乱,像纵意潇洒的少年郎,船身狭小,他微微一动,小腿便能碰着乔鹤的小腿。

褚云偏脸,瞳孔始终倒映乔鹤的面容,想了一会儿,道:“要钓鱼吗?”

“没有渔具。”乔鹤两手一摊。

“我有。”他笑。

乔鹤挑眉:“你出门随身带这个?”

褚云不置可否,一挥衣袖,船舱多出两条鱼竿,又有一口木盒,里面装着鲜活的蚯蚓。挂好鱼饵,把鱼竿递给乔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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