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任何预兆,夜里卫娇电发起了烧。

温度计显示三十九,落在一个险些成植物人的病患身上实在不容小觑。

黑夜中昏黄暗光的背山别墅,刹那间明光瓦亮,屋壳窗户里人来人往。

阵冷阵热。此刻冷,卫娇电缩在被子里头昏沉沉的,埋在皮下血管的留置针被揪起来工作。

她吸了吸鼻子,不由自主的发呆。

那个男人也在,穿着珠光暗调的家居服,离床远远的。

没等卫娇电问他试卷多少分,大脑又断了电,昏迷过去。

再有知觉,床边还是人,蹑手蹑脚走来走去。

身子不再像失调的机器,时而运行升温,时而运行过高需要散热。

那股沉重的不适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轻盈,心脏和手臂皆没力气,软绵绵的要飘起来了。

护工见她醒了,很激动,连忙唤佣人:“快快,太太醒了,把吃的端上来,请李医生过来。”

卫娇电清醒的时间太不稳定了,就连进食都是争分夺秒的。

“我睡多久了?”卫娇电揉着眉心前额,出的几乎都是气儿声。

多亏护工耳聪,笑道:“没多久,一天多,太太你醒醒睡睡的,可能自己都没意识到。”

“好晕。”她说。

前额这处好像积压了一块黏糊糊沉甸甸富有韧劲的麻糍,揉都揉不开。

“多半是饿晕的啦。”护工笑着说。

在护工的悉心照料下,卫娇电进食了一些流食,身体渐渐有了力气,能半坐起来,却还是虚。

更换新的留置针时,那个男人出现了,这回是藏蓝色的家居服,黑发湿湿的,大约刚回家不久,洗了澡换下了外衣。

窗外的天和他身上的衣服一个颜色,又是一个夜幕降临。

被针没入皮下的感觉相当微妙,很快将她打量男人的注意力扭转过来。

李医生将新的留置针固定在手上,她看着这个东西,莫名有种亲切感。

导管衔接阀口,药液一滴一滴往下流,说不好这种被药的感觉是难受抑或治愈,不过对身体大抵是好的。

这么被药了两三天后,卫娇电恢复了前几天的精神状态,醒的也比之前的时日加起来要长。

因为不能下床,她只能画画打发时间。

像那天的画风倒是没再出现过。

这几天都很温馨,几乎都是充满童趣的水彩绘画,各种Q版海洋世界,鲨鱼吃着妙脆角打游戏机,鲸鱼围着水母祭司唱歌打转,水母开着UFO在外太空翱翔,基本都是蓝色紫色粉色的治愈色调。

偶尔是一些美食,泡面,汉堡,炸薯条,烧烤……可想而知她已经苦流食久矣。

*

这天,该走的流程都走完,医护们退出房间,独留卫娇电一人在床上被药着,盯着天花板发呆。

盯着盯着,她的视线忽然转移到上方的输液袋。

*

晚上韩敕刚回家,李医生拿着一个空的输液袋,迎面一脸严肃朝他走来。

卫娇电醒来又见到那个男人,他坐在床边的沙发,忖量手里的输液袋。

半透明的材质,印着字里行间的黑色字体,皆是英文,离得远,看不清。

卫娇电现在说断电,就断电,睁眼后习惯回顾断电之前发生的事情。

但这就跟梦境似的,很难想起来。

门板轻叩。

医护来了,因为白天的乌龙,李医生查房查得频繁,将早中晚缩短到每三小时。

“李医生说你把这个喝了?”韩敕看着她,晃了晃输液袋。

哦,想起来了。

是的。

卫娇电看着他,没说话,猜到应该是李医生找人告状了。

“为什么?”韩敕脸上没什么情绪。

“渴了。”她说。

“渴了你跟护工说啊,这孩子。”李医生无奈,一个没忍住道。

卫娇电无辜,“我是说现在渴了。”

韩敕下楼到吧台倒了一杯水,想了想,插了一根吸管。

再上楼来时,她在盯着天花板发呆。

韩敕看着她喝水,又问了刚才的问题。

想喝就喝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卫娇电看着他,默默把这涌上声带的回答咽回去。

卫娇电想了想,将这句话拓展成:“因为口渴,吞咽唾沫的瞬间,喉咙萌生出好奇的种子却不发芽,迫切的需要水来浇灌,坚定的意志使这只手产生了意识。”

她伸出右手,是大脑供出的罪魁祸首,“它坚信它找到了它的手生方向,于是长途跋涉奔向它的快乐源泉。”

李医生悄悄瞅了一眼韩敕,对方面不改色,一脸看她胡扯的安静。

“当时快乐源泉还有多少?”韩敕晃了晃输液袋。

“一口。”

韩敕看着她。

“……三分之一。”

“所以你起码喝了三分之一。”韩敕叹了一声。

“是它,你把它剁了吧。”卫娇电破罐子破摔,朝他递出右手。

韩敕居然真的接了过去。

卫娇电睁大眼睛看他。

“夫人你就没想过,这不能喝吗?”李医生无奈。

“她想过她还会喝吗?”韩敕捉着她的手,不让她抽回去,看着李医生。

卫娇电看着他。

还真的想过,但没多想。

“什么味道?”韩敕看回她。

卫娇电还在努力抽回自己的手,能感觉到韩敕没用什么劲儿,手腕却还是牢牢圈他手里,无法动弹。

李医生也很好奇,紧随韩敕的视线,落在卫娇电脸上。

卫娇电说:“不知道怎么形容,后劲跟可乐似的。”

非要展开说的话,就是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在味蕾细细密密的荡开,荡的人不禁一阵清澈、又迷离,直冲脑门,一股子提神醒脑的恍惚。

卫娇电含着第二口药液,眉头忍不住皱起来,才想到认真去看‘配料表’。

配料表……

说的李医生都有点儿馋了。

“夫人,这不能喝。”职业操守拉回来李医生的好奇。

“不能喝吗?反正都是要进身体里的,我以为喝着能更快呢。”卫娇电放弃了,任他捉着自己的手,看向李医生道。

结果韩敕下一秒就把她的手放回来,掖了掖被子盖好,另一只手也是。

“不能喝。”不能喝三个字,李医生好像说千千万万遍了,很是无奈地笑道,“夫人你不觉得太苦了吗?”

“我不怕苦。”卫娇电看了韩敕一眼,叛逆地把两手伸出来,搭在被子上,岁月静好地说,“李医生你是觉得我怕苦,所以才用输液的方式让它打进我身体里吗?”

“当然不是,”李医生哭笑不得,“夫人,这是静脉输液,得往血管里输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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