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了立秋,溽暑便带了凉意。秋云舒卷,平添了几分闲适。军中的日子本就单调,围城更是枯燥乏味,成之染望着远山层林浮起淡淡的枯黄,荒芜的心中也萧瑟了几分。
明日有金陵使臣到来,军中早驾轻就熟,招呼了人马夜里前去迎接。众将士衔枚疾走,蓊郁草泽间,唯有寒虫不住鸣,将如水月色聒噪得支离破碎。
成之染一路向南,这条路走了无数次,哪怕一路上树影朦胧,她也从来不迷路。等到了使臣停驻的营帐,早有侍从来接应他们。成之染见这人眼生,想来是换了使臣。
赵兹方进帐与使臣相见。
这一套礼节成之染见惯了,此时又有些困倦,便站在帐外吹风。
元破寒见她不进去,便停下脚步,近前道:“女郎不好奇这次是谁来?”
“是谁来有什么区别?”成之染兴致缺缺,垂眸打量着营帐的倒影随风波动,不由得困意袭来。
隐隐约约中,帐内说话声断断续续传出来,支离破碎不分明。成之染朦胧之间听得使臣音声清雅,竟是从未听过的沉静。
然而这思绪只一晃而过,赵兹方不久便掀帘出来,眼中笑意未消退,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成之染抬头,不由得一愣。
烛火映照在那人如玉的端庄面庞上,高华之气如月光流泻,一半染着红尘,另一半飘飘欲仙。
那一瞬,她脑海倏忽闪过云杜县公王平之的身影,旋即又觉得莫名其妙,尚不及开口,那人先笑了:“原来女郎也在。”
成之染一个激灵,吃惊地打量着他,这人约莫三十出头,样貌极雅正,神态也清静恬适,可自己确实没印象。
“在下琅邪王恕,曾为郡公帐下咨议参军。一别四载,女郎如今可好?”
成之染恍惚点点头,与他客气了一番。夜深人静,明天还赶路,两边告辞,各自到帐中歇息。
成之染连忙问赵兹方道:“这使臣究竟是什么来头?”
赵兹方如实答道:“尚书吏部郎。”
原来是吏部官员……成之染心中一动,难不成又要给成肃加官进爵?
她心中盘算,嘴上却问道:“他是王平之什么人?”
“他就是王平之长子,袭爵的云杜县公。”
成之染难掩惊诧。既然如此,他年纪轻轻便跻身吏部,也并不令人意外。
她叹了口气,颇有些苦恼,她真的不记得何时见过这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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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肃吩咐了要大张旗鼓将使者迎到大营,虚张声势的兵士也做足了架势,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使臣,雄赳赳气昂昂,一路上吹吹打打,吸引了许多百姓沿途看热闹。
因军纪严明,大军驻扎数月来与百姓秋毫无犯,久而久之,成之染骑马巡视时,时不时碰到百姓来搭讪,偶尔盛情难却,还会被塞满怀瓜果。
王恕高踞马上,一眼便望到田间垄头站着不少百姓,或荷锄而立,或担簦远望,胆大的孩童便蹲在道旁看热闹。他们的目光中有讶异有好奇,甚至有钦羡和感慨,却唯独没有惊恐和畏惧。
王恕淡淡地笑着,对赵兹方道:“成公近来可好?”
岂有不好之理。赵兹方与他客套着,却见对方含笑颔首,眼神虚虚地投向前路,也不知听了多少进去。
一路行进到广固大城,成肃已与众僚佐等候多时,见使臣到来,便恭敬相迎。
王恕奉旨而来,自然免不得宣示天威,一应礼节都滴水不漏,在中军大帐宣读完圣旨,庄重的面容终于流露出一丝熟稔。
“恭贺将军!”
天子以北伐告捷之功,下诏加封成肃为冀州刺史,恢复车骑将军的名号。旧日冀州正是在三齐之地,如今才刚刚平定,这任命无疑是镇抚的意味,倒也在意料之中。
成肃小心地将圣旨收起,与王恕谈笑风生,如故人久别重逢。
或许是成之染蹙眉沉思的目光过于明显,王恕侧首看过来,似是一笑:“许多年不曾见女郎,如今可真是英姿飒爽。”
成之染垂眸不语。他毕竟是天子使臣,在这样的场合拉扯她进来,似有些不合时宜。
成肃笑了笑,回想了一番,似有些感慨:“那时候她受了肩伤,可让老父好一场担心。如今全须全尾的,我已知足了。”
“女郎吉人自有天相,”王恕回忆道,“不瞒将军,当时贼首庾载明头颅送到,连下官都心惊肉跳,女郎却毫不胆怯,当堂便指认出来。那一幕让下官至今难忘。”
他语气平静,望向成之染的眸光波澜微动。
成之染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堂中僚佐那么多,她目光被庾载明的首级攫住,自然没有注意到还有位王恕。
可短短一面,王恕却记住了她。
成肃轻轻一笑道:“能入王郎法眼,是小女之幸。”
这句话说得客气,而以成肃如今的地位,对小小吏部郎本不必如此客气。成之染一听便明白,父亲看重的是对方的家世。
琅邪王氏,簪缨世家。他怕不是动了议亲的念头,王恕虽已成家立业,宗族中总有适龄的儿郎在。
成之染笑容淡了三分。
王恕如何不明白,伸手理了理平整的袍袖,慢条斯理道:“云从龙,风从虎。下官以为,是社稷之幸。”
他没有讲话说满,可不动声色将这对父女夸赞一番,似乎也表明了几分态度。
成肃哈哈一笑,并不刨根问底,若无其事地揭过这一节,向王恕打听朝廷近闻。
两人正交谈,外头通传的军士进来道:“第下,桓参军求见。”
成之染挑眉,天使在堂中,桓不疑不会不知道,他此时求见,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成肃以目光询问王恕,王恕并没有不满,但也毫无要回避的自觉。
“宣。”
桓不疑闻声而入,向堂首二人行了礼,道:“启禀第下,独孤灼手下兵部尚书高琰兄弟前来归顺。”
勃海高氏,三齐望族。
成肃笑了笑,对王恕道:“数月来围城,隔三岔五便有人出逃,有的是为了通风报信,还是的索性溜之大吉。前来归顺的,高氏还是头一家。”
王恕不动声色道:“三齐之间,羊毕封高而已。勃海高琰自愿来降,正是天子教化所致,将军威仪所感。”
成肃摆摆手:“让他们进来。”
不多时,有军士领着十多人登堂,个个灰头土脸,稍显得狼狈。
他们齐齐跪下来行礼,自报家门,都是独孤灼朝廷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成之染暗自思忖,大军将内城围得里三层外三层,齐军在城头也严防死守,想出城并非易事。看他们模样,必然是吃了不少苦头。
成肃让他们入座,为首的高琰千恩万谢,旋即站起身,口若悬河地痛斥独孤氏之残暴,他们身为汉人,如何在胡虏淫威下委曲求全,如何日夜翘首以待王师。堂堂尚书,年纪与成肃差不多,一番陈词之后竟涕泗横流。
王恕只淡淡打量他们,半晌垂眸,掩去眸中复杂神色。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勃海高氏的门楣举世皆知,并不比他琅邪王氏差到哪里去。若今日不是王师北伐,而是胡虏铁骑踏破江南,王氏是否也会如高氏一般落魄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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