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里安僵立在公寓走廊上,和门上小小的猫眼口对峙。

试镜过程和回程火车都被挤到意识模糊的角落,清晰的只有每分每秒不停歇煎熬他的愤怒。他吸进的每口气都像要灼伤喉咙,然后他的肺叶、他的血管都开始升温燃烧。

持续翻腾的情绪在他抵达公寓楼下时抵达沸点,化作突如其来的晕眩。耳朵里嗡嗡响得厉害,他不得不紧抿住嘴唇。

因为感觉一张嘴,他就会不受控地呕吐出连篇的质问和指控。

电梯比平时还慢,多里安等不及,一口气跑上六楼,右转,前进,左手边第三扇门。

他在浅灰绿的金属门板前停住,再无法继续往前一步。

惊怒的火焰被兜头一捧恐慌浇灭。他为该怎么质问阿利雅反复打过腹稿,临到头才发现,他竟然没想象过她会怎么回应。

钥匙锯齿深深嵌入多里安的掌心,他感觉不到痛。

斜对侧的公寓门倏地打开,面熟的邻居拎着垃圾袋出来,看到他愣了一下。

“忘带钥匙了?要我叫管理员来吗?”对方困惑地沉默片刻之后提议。

“不,不……”多里安喃喃,抬手将钥匙对准门锁。

他控制不住手上力道,有那么一瞬,他差点以为钥匙会承受不住断在锁芯里。

门板顺从地朝内开启,多里安走进去。令人不安的寂静迎面包围他。

玄关处的简易金属鞋架张牙舞爪得陌生,定睛看,缺了一双鞋。

阿利雅出门了。

多里安拖着身体进厨房,接了一杯水喝掉,身体在陷入椅子时骤然脱力。

他环顾四周,公寓和他早晨离开时并无多大变化。最先撞入他视野的是立在沥水架上的餐盘,活泼温暖的乡村风格,他和阿利雅逛跳蚤市场时一起挑的。

餐具、食物、日用品,这些物件如涓流般点点滴滴淌进公寓。现在看来,每样都是隐藏了身份的舞台道具,合谋搭出一个逼真的日常生活布景。

逼真,无限逼近真实,但终究是虚假。

仿佛要提醒自己这个结论,多里安打开手机相册,最新的几张截图都是他在火车上疯狂搜索调查的成果。

点开,放大。

第一张是某所高级中学的校内新闻页。

德·博蒙特家低调得可疑,‘阿利雅·德·博蒙特’不仅没有公开的实名社交账户,如果搜索她的名字,全网更是找不到一张清晰的正脸照片。亨利·道尔订婚的新闻里也只模糊提到了女方的名字、国籍和年龄。

就连这个名字出现的地方也寥寥无几,能从中获取的信息少得可怜。

这张截图中的网页属于圣日内维耶高级中学。至少可以确定,两年前的二月,那里有一名叫阿利雅·C·德·博蒙特的学生在读。

圣日内维耶是一所国立直属精英中学,位于首都中心人文老区,以优秀的CPGE预科课程闻名。这个阿利雅是校哲学辩论社团的一员,两年前,她出现在首都大区参赛队员名单中。

多里安没有问过阿利雅的教育履历。仅凭这一则校内新闻,并没办法证明她们是一个人。

第二张截图是博蒙特城堡基金会官网发布的讣告:

‘我们以沉痛的心情地告知各位,本基金会法人,让·洛朗德·德·博蒙特先生与太太妮可因故不幸去世。

‘依照遗嘱,德·博蒙特夫妇的葬礼已于8月27日举行,感谢各位博蒙特之友的关心悼唁。理事会副主席暂时代理法人职务,后续运营变更将持续跟进。’

发布时间,去年9月1日。

落款是副主席 S·克莱夫,以及某个‘A.C. 德·博蒙特’。

多里安翻遍了基金会的所有通告,都没找到关于这个名字缩写与阿利雅·夏洛蒂亦一样的人的其他信息。

调查到这一步,多里安依然没有能让两个阿利雅画等号的决定性证据。

左划,最后一张截图是来自Flickerlog平台的照片。

多里安找到这个账户完全要感谢社交平台算法。

他先发现了圣日内维耶中学的哲学辩论社团的账户,但里面的帖子定期清理,他一无所获。

然而Flickerlog紧接着就推荐了几个关联用户,其中一个的账户名异常眼熟,与全名关联起来毫不费力。而出现阿利雅·德·博蒙特的校园通告里,就有这么一个对得上的名字。

账户主人家境优越,就读某座私立大学,正在一家咨询机构实习。滑过漫不经心展示酒店、健身房和限量手链手袋的大量照片,接近账户底部是两年前的一张不起眼日常相片:

会议室桌子,坐在桌子边的少男少女,散漫摆着的饮料杯和点心盘,亮着屏幕的笔记本电脑上隐约可以看到‘辩题’等字样。背景虚化的角落,大概是会议室玻璃门,上面有一个与圣日内维耶中学校徽轮廓相似的图案。

这张照片配文:‘年轻哲学家们也需要茶歇’

图片的右下角,非常靠近镜头的地方,一个女孩正单手撑着太阳穴和身边人说话。

她只露出半张脸,栗色长发披散,镜头捕捉到的眼睛是多里安熟悉的、虹膜边缘微微泛绿的浅褐色。

无论看多少次,与这张关键证据对视超过两秒,多里安就忍不住想要闭上眼睛。

他扮演了一把剥丝抽茧寻找罪证的侦探角色,但罪证真的到手,他竟然恼恨起来:恨犯人为什么不贯彻缜密的行事风格到底,为什么偏偏在关键时刻马虎,意外被目击留底。

离完美犯罪明明就差一点。

只要欠缺最后一环,他的推论就无法成立。

他也就还能自欺欺人地相信都是巧合。

多里安一小块一小块地掰开剩下的干酪,木然塞进嘴里。背叛和欺骗的苦味在嘴里蔓延,他感觉自己像在咀嚼怪味橡胶。

锁芯在这时转动开启,房门开阖的响动与轻快的语声同时响起:

“噢,你已经回来了?”

多里安冻住。

他没法回头看,只能坐在原位,听着熟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比手臂先半秒环住他的是阿利雅身上的淡香水味。

咚的一下柔和闷响,她把装了东西的购物袋被放到厨房台面上,接着从后抱住他。

“累坏了?”她在他肩膀上蹭了蹭,“希望你还有力气吃饭,我买到了很好的生火腿。我原本还想弄点蜜瓜配着一起吃,但是切开的不新鲜,整只的又太贵了,我应该再早点去的……”

多里安缓缓侧首看向阿利雅。

坚硬的、冰冷的、暴烈的怒意在与她四目相对的瞬间逆流,像要从内撕裂他。

她认真地和他讲关乎晚餐的诸多重大选择,看着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就只是那么轻易地,准备好的开场白作废,他一句话都问不出口了。

如果这样的眼神、还有触碰他的轻柔力道全都是演技,那么她才应该去拍电影。

“说起来,试镜怎么样?”

所以,阿利雅佯作随意地发问时,多里安没答话。他抓住她的上臂一拉,略微仰头,准确找到她的嘴唇。

唇齿纠缠时他压着眼睑,他看不到她,所以他好像又可以怨恨责怪她了。

那些无处宣泄的情绪泼溅出来,打湿彼此的唇角。不知道什么时候,阿利雅侧身坐到了多里安腿上,手指顺着他的衬衫肩线无意识地来回走着,时不时忽然揪紧。

在仿佛要吞吃掉彼此的亲吻间隙,她略微后撤,双手捧住他的脸,蹙起的眉间写着疑惑与忧虑:

“你还好吗?……你确定不想聊聊吗?”

多里安垂下眼睫,扯了扯嘴角。

“别说话。”他低柔地下命令,一把将她压得更近。

眼神、微表情、话语、台词,全都可以是演技——表演课入门,基础中的基础。所以看着她、听她说话都让他痛苦。

而伸手去推、去触碰,才能分辨被爱的证据是否是沙子垒出的幻象城堡。于是可以切实抓住的,好像就只剩下最原始诚实的反应。

多里安一直是个温柔体贴的情人。

哪怕是他偶然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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