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军大营中,齐粟将那一纸家书扔进了火炉中,脱下铠甲,换了身玄色常服。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可父亲因他而受审,不得不回。

前线正剑拔弩张,齐粟做了安置。打算只带几个随从,悄悄回京。

他穿上常服后,退去一身冷峻的的杀气,便又是那个温润如玉的君子。

他慢慢走向榻边,蹲下身子,伸手握住流纨被绑在一处的手腕:“委屈你了。”

流纨抬起泛红的眼珠:“你要怎么对付他?你要怎么对待南人?”

齐粟却不正面回答:“等我们回了京城,我便去拜见武威侯,请他务必成全你我的亲事。”

“我说话你听不懂吗?你脑子给驴踢了吗?你这个丧心病狂的疯子!”

自那日行刑场流纨被控,见到齐粟便忍不住骂他。

齐粟也不生气,在她手腕拍了拍:“一切已有定论。你们父女马上就能团聚,你该高兴才是。”

齐粟携着流纨走出营帐,一辆马车停在帐外,另有几位武艺高强的护卫亲兵,也已经换做普通打扮。

暮色西沉,车马辚辚,这便抛下北境防线,上京去了。

除了流纨,所有人都以为,等着齐粟的会是一场死局。

半月后,羽林卫早早等在城门,严阵以待。直到入暮时分,一辆平平无奇的马车并几位骑马的扈从才不慌不忙地出现在众人的视野。

齐粟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嘴角微勾,眼带嘲讽。

随后他转头对全身被缚,嘴也被封上的顾流纨道:“一会儿我去面圣,有人会送你去别院,安心等我……和你父亲。”

流纨是不能说话,眼神里已然觉得这个人疯了。

齐粟伸手,轻抚她的面颊:“一切都会好的。”

齐粟在距离城门尚有几十丈远的距离跳下了马车,从容走向羽林卫,束手就擒。

马车则调转了方向,朝近郊而去。

齐粟被羽林卫押着,走了很久,才进入一座偏僻的宫室。

圣上没在正殿见他,也该是他意料之中。

齐粟前二十年的岁月可以说是受尽恩宠,信任。

如今身份存疑,这个皇帝不会比那些莫名做了便宜爹的男人更有面子。

数月前,梁元帝便收到消息,说是朝廷拨款三万两增置的陌刀,上了战场迎敌,却毫无招架之力。

又有占山为王之土匪张颖达之流,除了烧杀劫掠,更与金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背后主使,便是如今堂下跪着的一人。

以至小凉山失守,中原从此开了门户,金人源源不断地侵扰,都是因为此人。

难怪这些年没打过败仗,原来如此。

两头讨好,可以说是如鱼得水。

几丈开外,齐粟跪着,将罪名一一听去,未置一词辩解。

梁元帝侧身坐着,手上把玩着一块似玉似石的东西,始终未正眼看他一次。

如今,只消把此人召唤近身,看他露出原型,也不必交与大理寺审讯,直接处死便罢了。

梁元帝闭了闭眼。他一死,北境千里防线,除了武威侯顾扉,再无人守得住。

自此以后,顾家独大,朝中也无人能够牵制。

知他才华横溢,心高气傲;他好不容易……把他养成了自己人;好不容易……才合谋给威望太重的武威侯安了与金人暗通款曲的罪名……

如今。

被长期欺骗的滋味,寻常人尚且难以忍受,更不用说是帝王。

梁元帝甚至想,金人借他的手给自己除去死敌。却还要以自己为媒,暗中养了齐粟这只巨蛊,一点一点蚕食南朝。

梁元帝终于掀开眼皮,淡漠地看了跪地的人一眼。

这一眼,似凝结了千年寒霜。

“你过来些,让朕好好瞧瞧。

“好好瞧瞧——你是哪类货色?”

齐家别业。

流纨被人松开绳索,送进了一处院子。

院子精巧秀气,从前院引来一汪温泉碧水,旁边立着假山奇石。明明是冬天,池水边一株桃花却开得正艳。

流纨觉得惊诧,近身去摸,却是假的。

不过,除了没有香味,几乎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

流纨心想,自己同这株假花也没什么分别。

院子四周高墙林立,门外重兵把守;别说她手无缚鸡之力,就是陆沉本人在此,只怕也很难逃得出去。

陆沉……

一会儿便有十几个侍女进入,伺候流纨沐浴,更衣,用膳。

还说,夫人若觉得无聊,可以去东厢房,那边有些稀奇玩意儿,可打发时间;也可安排戏子入园给她消遣。

只是,需要她耐心等上一阵子。

一阵子是多久?

这个大帅可没说,只说等局面稳定下来便回。

流纨再也传不出任何消息了。

本来若非齐粟暗许,她是一条消息也传不出去的。

到底还是害了陆沉,且不止一次。

就当她来这一乱世,本就是为救父,却不是为了与他相逢,纠葛。

自此忘了这个人吧。

夜里,流纨醒了,一身是汗。

她梦见自己与陆沉百般缠绵,魂魄欲散。

陆沉却在她到了极致之时,笑问她为何要出卖他,出卖南朝;随后举刀便刺,血溅了两人满身。

她大口喘息,捂着胸口,骂了一句“要死”!

梦境逼真的好像陆沉真的来过,胸口隐痛,四肢酸软。

掀帘子看窗外,皎月淡淡,又很快被云遮了去。

月下,西城一处小巷,陆沉反手带上了门,也不落锁,便扬长而去。

听景宁说,齐粟回京的那一晚,陛下与他在朝喜宫待了一个晚上。

次日,困在齐府的一百多人尽皆遭戮。

齐家里通外敌,惹得龙颜大怒,势必彻底消失于南朝了。

可有一事不对。

齐家的人死光了,可齐粟的下落呢?

陆沉等了两日,简直度日如年。

两日后,一切尘嚣渐落杀戮已止;但是颢京的气氛却是没来由紧张起来。

陆沉须立刻回北境,去见一个人。

出了京城,他本应打马朝北,却在奔出二里地后,又折返回来。

齐粟回京那一日,他下车就缚,马车却朝南而去。

陆沉记得,齐粟有一座别业在颢京郊外以南的南斗山上。

当时人们都没想过这马车上会有别人,但是陆沉在城墙上看着,知道流纨一定在车上。

那些扈从一看便知身手极好,他亦是悄悄回京,毕竟不能明目张胆地去抢人。

一路尾随,马车竟在中途停下。

一只玉臂伸出,朝车后招了招手。

扈从上前,侧耳倾听了一会儿,随后离开队伍。

两刻功夫之后,那扈从将一包印有“詹记”的东西递入车内。

流纨曾说过,她很喜欢“詹记”的点心。

两日已经是极限,若再不走,只怕死的不是齐粟;而是他了。

可心有不甘,他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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