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约定的日子,舱房被重新收拾过,摆上了新换的香炉,燃着清雅的檀香。丁香换了身素色的衣裙,坐在琴前,指尖悬在弦上,却迟迟没动。
小丫鬟替她拢了拢鬓发,低声道:“姑娘,别紧张,就像往常一样就好。”
丁香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檀香袅袅升起,模糊了她的眉眼,也仿佛冲淡了些许心底的涩。她闭上眼,再睁开时,指尖已落在琴弦上。
琴声起,起初是平缓的,像江南的流水,静静淌过青石板路。渐渐的,调子转了,添了几分清冽,又藏着不易察觉的怅惘,像月下独酌的人,对着空庭诉说心事。
门外传来脚步声,带着几分酒气的沉缓。刀疤刘谄媚的声音响起:“王老爷,您瞧,小的没骗您吧?丁香姑娘这琴艺,在整个码头上都是数一数二的。”
被称作王老爷的人没说话,只听见座椅被拉动的轻响。
丁香指尖未停,琴声却悄然变了,多了几分疏离的冷意,像在拒绝着什么。她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只剩下指尖的琴音。
王老爷沉默地听着,半晌才低笑一声:“确实有几分意思。”他的声音带着点沙哑,“抬起头来,让本爷瞧瞧。”
丁香的指尖顿了顿,终究还是依言抬起眼。她的目光平静,没有谄媚,也没有畏惧,就那样淡淡地望着他,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王老爷眯起眼,打量着她,忽然道:“听说肖家的公子为了你,差点跟家里闹翻?”
丁香的心猛地一紧,面上却依旧平静:“不过是公子仁善,见我可怜罢了。”
“仁善?”王老爷嗤笑一声,“肖家那小子,我倒是打过几次交道,看着温吞,骨子里犟得很。能让他这么上心的,你还是头一个。”他端起桌上的酒杯,抿了一口,“说吧,想要什么?只要你把本爷伺候好了,别说赎身,就算让肖家小子娶你做妾,也不是不可能。”
这话像根针,狠狠扎进丁香心里。她攥紧了琴弦,指节泛白,声音却依旧平稳:“多谢老爷抬举,只是民女蒲柳之姿,配不上肖公子,也不敢奢求什么。弹琴便是了。”
说完,她重新低下头,指尖急促地拨动琴弦,琴声陡然变得激昂,带着股不屈的劲儿,像在狂风里挣扎的野草。
王老爷的脸色沉了沉,却没发作,只冷冷地看着她。刀疤刘在一旁急得冒汗,却不敢插嘴。
一曲终了,舱房里静得落针可闻。
丁香站起身,福了福身:“老爷,琴弹完了,民女身子不适,先告退了。”
王老爷没拦她,只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才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眼底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光。
刀疤刘连忙凑上来:“老爷,这丫头不懂事,您别往心里去……”
“有意思。”王老爷打断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肖家那小子,眼光倒是不错。”
刀疤刘愣了愣,没明白他这话里的意思,只陪着笑:“是是,您说得是。”
而另一边,丁香回到自己的舱房,关上门,才顺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她抬手按住胸口,心跳得厉害,方才王老爷的话像魔咒一样在耳边回响。
做妾?她怎么可能做得到。
她想起李傲雪温和的笑,想起肖晨看着李傲雪时眼里的珍视,那是她从未拥有过的安稳。她怎么能去破坏?
指尖冰凉,她忽然捂住脸,压抑的呜咽声终于忍不住从指缝里溢出来,混着窗外隐约的浪声,碎成了一片。
原来连做个知己,都这般艰难。
王老爷对他们说到,这货色多少钱我买了,刀疤刘脸上的笑僵了僵,搓着手赔笑道:“王老爷,您说笑了。丁香姑娘是我们这儿的头牌,向来只卖艺不卖身,真不是钱的事儿……”
王老爷没看他,指尖敲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眼神却像钩子似的锁在刀疤刘身上:“只卖艺?”他嗤笑一声,“在这花船上讨生活,哪有什么只卖艺的道理。无非是价钱没到位罢了。”
他从怀里摸出一叠银票,“啪”地拍在桌上,红得晃眼:“这些,够不够买她一个月的时间?”
刀疤刘的眼直了直,那数目足够他再添两艘新船了。可他想起肖晨之前的警告,又想起丁香那副宁折不弯的性子,额头渗出冷汗:“老爷,这真不是钱的事儿……主要是姑娘性子烈,怕伺候不好您,扫了您的兴……”
“性子烈才好。”王老爷拿起一张银票,在指尖捻着,“驯服起来才有滋味。”他抬眼看向刀疤刘,眼神冷了几分,“我知道你们不差钱,尤其是搭上了肖家那条线,更是不在乎这点银子。”
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点玩味:“可你们别忘了,这码头的规矩,可不是肖家说了算。我想要的人,还没有得不到的。要么,拿着这钱,让她乖乖过来;要么……”
他没说完,但那眼神里的威胁,刀疤刘看得明明白白。王老爷在码头混了这么多年,手底下的手段可比他狠多了,真要硬碰硬,他这点家底根本不够看。
刀疤刘咽了口唾沫,看看桌上的银票,又想想王老爷的手段,心里像被猫抓似的。他知道,这事怕是躲不过去了。
“这……”他支吾着,“小的……小的去跟姑娘说说,劝劝她……”
王老爷满意地笑了笑,收起银票:“给你一个时辰。别让我等太久。”
刀疤刘点头哈腰地退出去,刚走到舱房外,就撞见了小丫鬟。小丫鬟见他脸色难看,心里咯噔一下,刚想问什么,就被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去,把你家姑娘叫出来!”
小丫鬟吓得缩了缩脖子,连忙跑回舱房。丁香正在擦琴,听见这话,指尖一顿,心里瞬间沉了下去。她知道,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丁香放下琴布,指尖微微发颤,却还是强作镇定地站起身。小丫鬟拉着她的衣袖,急得眼圈发红:“姑娘,那刀疤刘看着就没好事,您别去……”
“躲不过的。”丁香拍了拍她的手,声音轻得像叹息,“我去去就回。”
她走出舱房,刀疤刘正背着手在廊下踱步,见她出来,脸上堆起假笑,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丁香啊,王老爷瞧得上你是你的福气,那可是咱们得罪不起的主儿。你就……”
“我不去。”丁香打断他,抬头望着他,眼神平静得近乎冷漠,“我早就说过,只卖艺不卖身。”
“都这时候了还犟什么!”刀疤刘被她噎得火冒三丈,压低声音骂道,“那老王八蛋是什么人?咱们这艘船能不能在码头立足,全看他一句话!你以为你是给谁置气?是想害死我们所有人吗?”
丁香攥紧了衣角,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我的事,与你们无关。要杀要剐,我自己担着。”
“你担着?你怎么担?”刀疤刘气得跳脚,“他要是动怒,先拆的就是咱们这船!到时候不光是你,我们所有人都得喝西北风去!”
两人正僵持着,王老爷的跟班走了过来,不耐烦地催促:“刘爷,我家老爷等急了,人呢?”
刀疤刘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看了看丁香,又看了看那跟班,最终咬了咬牙,冲跟班陪笑道:“这就来,这就来,姑娘家脸皮薄,我再劝劝……”
他转头看向丁香,语气软了些,带着哀求:“丁香,算我求你了,就当是为了大家,委屈这一次行不行?事后我多给你些银子,保证不再逼你……”
丁香看着他,又看了看舱房里缩着的小丫鬟,还有远处那些忙碌的伙计,他们脸上或多或少都带着惶恐。她知道,刀疤刘说的是实话,王老爷要动怒,这艘船上的人没一个能好过。
她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的光彻底灭了,只剩下一片死寂。
“好。”她轻轻吐出一个字,声音轻得像要被风吹走,“我去。”
刀疤刘明显松了口气,刚想说话,却见丁香转身回了舱房,关上了门。
里面传来一阵轻微的声响,片刻后,门重新打开。她换了身更素净的衣裳,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手里抱着那把琴,一步步往外走。
阳光落在她身上,却照不进她眼底的空洞。她走过刀疤刘身边时,脚步没停,像一尊没有灵魂的木偶。
刀疤刘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化作一声叹息。
跟班满意地笑了,领着丁香往王老爷的舱房走去。廊下的风很大,吹得她的衣袂猎猎作响,像一面破碎的旗。
小丫鬟扒着门缝看着,眼泪无声地淌下来。她知道,从这一刻起,那个会在琴声里藏着温柔的丁香姑娘,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王老爷的舱房里酒气弥漫,他半倚在榻上,手里把玩着个玉扳指,见丁香抱着琴进来,眼皮都没抬一下。
直到她站定在桌前,他才慢悠悠抬眼,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圈,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像在估量一件货物。
“坐。”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丁香没动,只将琴放在桌上,指尖按住琴弦,声音平静无波:“老爷想听什么曲子?”
王老爷嗤笑一声,放下扳指,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曲子就不必了。”他身体前倾,眼神里带着狎昵,“我问你,多少钱,能让你留下来陪我?”
空气仿佛凝固了。丁香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攥紧,指节泛白。她抬眼看向他,眼底没有愤怒,也没有畏惧,只有一片冰冷的嘲弄。
“你的全部家产。”她一字一顿地说,声音清冽,“我就同意。”
王老爷愣住了,随即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得前仰后合,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有意思,真是有意思!”他指着丁香,眼里的兴味更浓了,“在这码头上,还没人敢跟我这么说话。”
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你以为我不敢?”他伸手想去捏她的下巴,“只要我一句话,别说你的身子,就是你这条命,也得捏在我手里。”
丁香后退一步,避开他的触碰,抬眼直视着他,眼神里没有丝毫退缩:“那你可以试试。”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要么,你用全部家产换一夜;要么,就看着我死在你面前。”
她知道自己在赌,赌这个男人的贪婪和自负。他想要的是驯服,是她低头求饶的模样,而不是一具没有生气的尸体。
王老爷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眼神变得阴鸷。他死死盯着丁香,仿佛要将她看穿。舱房里静得可怕,只有两人对峙的呼吸声,还有窗外隐约传来的浪涛声。
半晌,他忽然又笑了,只是那笑意没达眼底:“好,好得很。”他重新坐回榻上,端起酒壶给自己倒了杯酒,“看来肖家那小子没看错人,骨头倒是硬。”
他没再提留宿的事,也没再逼她,只挥了挥手:“滚吧。”
丁香微怔,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轻易放过自己。但她没多问,福了福身,抱起琴,转身就走。脚步快得有些踉跄,像是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赶。
直到走出舱房,被外面的风一吹,她才发现自己后背的衣裳早已被冷汗浸透。刚才那番话,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她没回自己的舱房,而是抱着琴走到船尾,望着远处灰蒙蒙的水面。指尖在琴上轻轻一弹,发出一声嘶哑的响,像她此刻的心跳。
原来硬气一次,是这么难的事。可就算难,她也不想做那个任人摆布的玩物。
至少现在,她还能守住自己。
这就够了。
王老爷一脚踹开舱门,带着满身酒气走出来,刀疤刘和几个管事正候在外面,见他脸色不善,都缩着脖子不敢吭声。
他眯着眼扫过众人,忽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个阴恻恻的笑:“这女子够辣,合我的胃口。”他舔了舔唇角,语气带着势在必得的狠劲,“我要得到她。”
刀疤刘心里咯噔一下,刚想赔笑说些什么,就被王老爷打断。
“我知道你们怕肖家,也知道你们在这码头做生意不容易。”王老爷慢悠悠地说,目光落在刀疤刘身上,“只要你们把她给我送过来,我可以给你们个好处——以后这码头的官府,你们不用再打点,有我在,没人敢找你们麻烦。”
这话一出,刀疤刘和几个管事都变了脸色。他们在码头混饭吃,最头疼的就是官府的层层盘剥,光是每年打点的银子就够买半艘船了。王老爷在官场有人脉,这话绝非空谈。
还没等他们回过神,王老爷又抛出个诱饵:“再加一万两银子,够给她赎身了吧?”
一万两!刀疤刘倒吸一口凉气,这数目足够买下三个像丁香这样的姑娘了。一边是肖家的情面和丁香的倔强,一边是实打实的权势和银子,天平瞬间倾斜。
几个管事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贪婪。其中一个忍不住开口:“王老爷,这……这可不是小事,我们……”
“怎么?嫌少?”王老爷挑眉,语气冷了几分,“还是觉得我王某人的话不值钱?”
刀疤刘连忙上前一步,弓着腰赔笑道:“不敢不敢,老爷您说笑了。只是……只是丁香那丫头性子烈,怕是……”
“性子烈才好调教。”王老爷打断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轻,“这事就这么定了。三天后,我来接人。你们要是办得漂亮,以后这码头的好处,少不了你们的。”
说完,他不再看众人,带着跟班扬长而去。
直到王老爷的船消失在视线里,刀疤刘才瘫软在地,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刘哥,这……这咋办啊?”一个管事急道,“一边是王老爷,一边是肖公子……”
“还能咋办?”刀疤刘狠狠啐了一口,眼里闪过一丝狠厉,“王老爷给的条件,咱们根本没法拒绝!官府不打点,再加一万两,这可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可肖公子那边……”
“肖公子远在城里,哪知道这边的事?”刀疤刘咬了咬牙,“就说丁香自己愿意的,他还能怎么样?再说了,咱们拿了王老爷的好处,以后在码头站稳脚跟,还怕肖家不成?”
几个管事对视一眼,终究是抵不住诱惑,纷纷点头:“刘哥说得是,就这么办!”
舱房里,小丫鬟把刚才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吓得脸色惨白,连忙跑回去告诉丁香。
丁香正坐在窗边擦琴,闻言,手里的布巾“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她怔怔地望着窗外,眼底最后一点光也灭了。
一万两,再加官府的庇护。
原来她的身价,是这样被衡量的。
她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就淌了下来,砸在琴弦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这一次,她好像真的躲不过了。
舱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丁香背对着门口站着,望着窗外翻涌的浪涛,声音轻得像随时会被风吹散:“你去一趟城里,找肖公子。”
小丫鬟刚擦完眼泪,闻言猛地抬头:“姑娘,您要……”
“就说我有要事找他,让他务必来一趟。”丁香打断她,指尖紧紧抠着窗棂,指节泛白,“记住,千万别提赎身的事,也别说王老爷……一个字都不能提。”
她怕肖晨知道了会冲动,更怕他为了自己,真的跟王老爷对上。那是条狼,肖晨就算家世再好,在这码头也未必能讨到好。
小丫鬟愣了愣,看着她紧绷的背影,忽然明白了什么。姑娘这是……想最后见肖公子一面?
“可是姑娘,王老爷那边说三天后来接人,我这一来一回,怕是……”
“来得及。”丁香转过身,眼底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你现在就动身,骑马去,日夜不停地赶,一定能赶上。”
她从枕下摸出个小小的锦袋,递给小丫鬟:“这里面有些碎银子,你路上用。到了肖府,别说是花船来的,就说是……就说是故人托你传话。”
小丫鬟接过锦袋,触手冰凉,像揣着块烙铁。她用力点头:“姑娘放心,我一定办到!”
看着小丫鬟急匆匆跑出去的背影,丁香缓缓闭上眼。她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对不对,也不知道见了肖晨该说些什么。或许只是想再看他一眼,听听他说话的声音,像上次那样,站在窗边听她弹一曲琴。
那样,就算往后的日子再难,也算有过一点念想。
她重新坐回琴前,指尖落在琴弦上,却怎么也弹不出完整的调子。窗外的浪声越来越大,像在催促着什么,又像在哀悼着什么。
三天,她只有三天的时间了。
或者说,她和肖晨之间,只剩下这最后三天的缘分了。
想到这里,她的指尖终于拨动琴弦,琴声幽幽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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