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过午,会审还未散去,沈碧在启明门外等得厌烦,遂进了宫。

她刚过启明门,就看见东直门甬道上围着往日难见的人墙,各色衙司、各种服色皆有,堵在刑部门前是锦麟卫,都察院的御史搬了板凳坐在阶下,还有宗人府的、大理寺的,一层层地排了下来,围到城门广场上的便是隔壁五部看热闹的闲人。

沈碧也被挡在最外围。

她定下心少等,不一会儿,刑部的黑漆大门内终于传来了响动,一顶素布小轿被四个羽林卫抬了出来,阶下的锦麟卫立即围了上去。

“这怎还被抬回内宫了?不该直接下刑部狱吗?”

“看来今天的三司没审出什么结果。”

“这就奇怪了。”

沈碧听得心烦,一瞥眼见西边的巷道里木头桩子似的扎着几个五六品的武官,都伸长了脖子往东直门甬道上看。贼眉鼠眼并着歪瓜裂枣,一晃而过有个长得甚为端正的,沈碧只当自己是眼花了。

“殿下!”

沈碧回神,就见自己的夫君郇渰挤着将要风流云散的人群匆匆跑了过来,脸色奇差,声音倒还温和,“殿下怎么亲自来了?家里出事了?”

“家里没事,元良这是怎么了?”

郇渰拉着她往宫外走,“今日暂罢,要定三日后再审。”

“三司阁臣也认为元良是无辜的了?”

郇渰摇头叹气:“不容乐观。”

上了自家马车,他才继续道:“最后一只指向不明的人偶是用一张手帕包裹的,很有年头,都是十几年、几十年的旧物,独独那手帕上绣了一个‘檀’字,郡王妃名讳里正有一个‘檀’,而先前两只人偶都是在郡王妃牌位下找到的,这真的说也说不清。”

“这怎么说不清?要咒人怎么会包上自己的物件?”

“所以,这是邪术啊。有人说就因为包了这手帕,折了郡王妃的阳寿,郡王妃这才早早病逝。再有,郡王这些年遍游南地,确也去过西南,那些地方巫蛊泛滥,郡王会认识巫师、抑或者自己习得巫术,这就有了猜测。”

沈碧蹙眉,“为何是西南?”

郇渰:“唉,他们这是起了怀疑头,便搜罗天下事去给怀疑搭身子,只要他们能自圆其说,陛下就会信。”

沈碧听出了他话中暗示。

就算不能自圆其说,元良沦落三司会审,用外人来审自家人,陛下早就信了。

“对了,那只与大伯生辰相同的人偶可有了定论?”

说到这个,郇渰冒了冷汗:“有人说,那是绝生人咒。”

**

“绝生人咒?”

沈磐拢了披风、按了按脸上的面具,更贴着破桌往这老师婆处凑了凑,听她缺缝的大牙里“刺溜刺溜”地漏风:“绝生绝生,自然是断绝阳生,在人偶上写下年月,施以咒术,若一切妥当,被施咒的人便会在你定下的时日断气,左右不会差上五日。”

师婆的五根手指头都染着锅底黑,这么突然地往沈磐脸上一推,吓得她一蹦而起。

见这跳脱的姑娘胆子倒小,师婆笑得阴恻恻。

沈磐重又坐下来,“那可否定个现在,让那个人立刻就死?”

听她问得天真任性,师婆笑得阴森:“当然可以,只是祭日定得越近,对施咒人的要求越高,定得远些倒比较容易,就是会出些变故。”

“那你建议,定个多久?”

“三年吧。”

沈磐皱眉,故意不悦道:“这么久?”

“这是最好的年限了。”

沈磐假意盘算起来,不妨看见师婆滴溜溜的眼珠像是一坨痰粘在自己身上,心里还是止不住地犯恶心。

“也罢也罢,久些也免人怀疑。”

“是这个理。”师婆点头,一缕缕冰在一起的银发狂舞起来。

沈磐嘀咕着:“三年的话,我也勉强等得起,毕竟这么好的男人天下难寻,我若不把他身边的莺莺燕燕打发干净,将来得过三十年的苦日子,不划算不划算……”

一瞥师婆胸有成竹的神色,沈磐念叨着自己编纂的谎话,又敲敲桌板,“那要多少?”

“不多。”师婆又张开了握过煤球的手。

“五金?”

师婆不语,眼露期待。

“五十金?”

“五百金!”

听沈磐的语气越发暴躁,师婆道:“是五样东西。”

沈磐略松一口气,“哪五样?”

“与你那相中的郎君定婚的小姐的生辰年月,加上双塔寺的下元符箓……”

“要八字?我弄不来,弄得来我直接扎小人了……”

“哎呀——”师婆甚为惋惜,“没有八字可怎么办?找错人了那就遭了。”

她眼珠一转,又笑起来:“也有办法,不过,就是麻烦些。”

“快说快说。”

破落小摊外起了一阵阴风,师婆牙缝里的邪风更加呼啸。

“此人诞生于某年某月某日,这可知道吧?”

“这个自然可以。”

“符箓也是要的,但就要三张了,依次是上元、中元和下元的符箓。”

沈磐略略思忖:“只要用钱能买到,就不是问题。”

师婆“呵呵”笑了:“木头人偶也要三只,最好是槐木的。”

“还有呢?”

“你至亲的牌位一架。”

沈磐心一沉脸一拉嗓音更一压:“至亲?”

师婆连忙补充:“也不必有血缘,若有血缘那更好了,只肖是你最亲近的人。”

“祖辈的可算?”

“当然啦。”师婆听着沈磐不似生气,便继续道:“不过,他得留下了一些东西,比如字迹啊、衣物啊。”

“还有吗?”

“啊——”师婆回忆,“没有八字,你懂的,一天十二个时辰,出生之人不知凡几,最容易闹乌龙了,所以啊,你还要弄到这位小姐一些血亲的生辰,最好是至亲,再用黄纸朱砂写了这人的姓名,和人偶放在一起,用牌位主人的旧物包裹起来——哎呀,我说多了。”

沈磐即刻摸出一锭金推了过去。

金锭摩擦旧木,当真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声音。

师婆笑着说:“然后啊,将东西埋起来,也未必需要动土,若有仓房库房的也好,只要用东西把他埋起来就好。哦别忘了,记得用针扎断血脉,不然,他找上贵客,那可就是惨事了。”

“方才要了牌位,这又是要干什么?”

“另两只人偶呐,当然要一起压在牌位下,常常受香火祭拜,以免——”

突然,身后一阵裂响,沈磐一回头就看见有人挥舞着长刀冲了进来。门口的招牌已经碎成了渣渣,这简易的凉棚四角支柱折了一根,顶上茅草掺着旧雪一齐哗啦啦地洒下来。

沈磐即刻要走,一转身发现那老师婆已经蹿没了影,再定睛一看,她居然像只没骨头的泥鳅钻进了后堂口的狗洞里,正扒拉着洞边的草杆要绝自己的去路。

“老虔婆!”

沈磐气极,抄起手边师婆装神弄鬼的龟甲草签就朝来人掷去,那龟甲又硬又重,对上杀人不眨眼的长刀,还能蹭出一片火花,被劈落地时直接把门口的一盆鼻涕邋遢的野花儿砸个稀烂。

砸场子的人又追了上来。

沈磐目测着自己是钻不过那一合手的狗洞,只能抡起架上的瓶瓶罐罐朝那个杀红了眼的人砸去。

不知哪个罐子里装了些什么毒死人不偿命的玩意,那一滩泔水似的东西一沾上人的皮肉,便风吹似地掀起了一片火毯。

那个人尖叫起来,刀一脱手,便砍上了他自己的脚背。

血花四溅,一时间惨叫连连。

他的皮肉都被烧化了,滴流到地上,“嘶”的一声冻成了泥巴。

沈磐跳着脚,不让自己踩到他的东西,就见这人没头苍蝇般地乱撞,最后一头撞上了支撑摊子的那根梁柱,只见扑簌簌的灰尘洒下,远天长风一掀,这早就该见鬼的屋顶、连着梁下挂着的稀奇古怪的甲壳全都翻了个底朝天。

沈磐的帷帽也被吹翻了。

她按着脸上的獠牙面具,要将着碍眼的面具也解下来,忽然迎面寒光一闪,她来不及躲,只仰身要避开那淬着杀意的刀刃,脸上的面具便在刀锋过后七零八碎地砸到了雪地上。

沈磐也被这股大力掀倒在地,手掌一撑,挣扎着要从满地狼藉里爬起,也觉不出痛,她刚麻溜地爬起要往大路上飞奔,低头就见自己左手鲜血淋漓,翻起的血肉中还嵌着不少碎片。

她这才感到了痛。

手掌就像从正中截断一般要痛得她泪花肆虐。

但她怕死啊,这点痛又算得了什么。

沈磐腿软,却还是发疯似地往前跑。

长缨卫便装都守在巷口,她这是南辕北辙,但她想要折返也没办法,只求他们那里还没出事,听见了这样的动静能赶来解救自己。

沈磐不敢回头看。

后面是洪水猛兽。

两边的铺面小摊里静悄悄。

可是前面?

沈磐被迫勒足。

巷尾已经站上了一个凶神恶煞的彪形大汉,他肩上扛着的那把斧头才饱饮了人血。

沈磐下意识地一退,一退便险些踩上一滩血,血泊中倒映出背后那个舞着刀疾速飞来的杀手。

血是从左边的铺面里流出来的,一只断手还夹在门板上,老鼠叼着一块血淋淋的东西从梁上穿过。

右边是一家匆匆关门谢客的明器店。

沈磐心中恶寒。

**

张永一跟着史可平等在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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