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苍茫,宁佳与随宁展一行人乘车返回宅院。
以宁束绳即停,景以承心有余悸地落车入院,宁展和宁佳与稳步跟上。
白歌单独牵着马候在门外,愁眉不展。
宁佳与确信自己是头回来到此处,然则沿路的拱桥流水、亭台楼阁,甚至是脚下九曲十八弯的游廊,都太过熟悉。
她不禁猜想,步千弈着人造这高门阔院,果真只是为了挖苦宁展?
四人径直走向主楼,宅中最为华贵的屋室莫过于此。
先前日头大好,远观光彩溢目,艳俗非常。
现下薄暮冥冥,方能看清那些翠瓦碧甍,倒是与步千弈的喜好有几分相近。
“阿宁,照承仁君的册本誊抄一纸供词,拣着与农夫斗杀案有关的写,过后送交大理寺。”宁展转向景以承,颔首询问:“景兄,可方便?”
景以承一愣,没料到随手记的文字能派上这般用场。他是千百个乐意,爽快地将册本递与以宁:“当然当然!”
以宁躬身接下册本,匆匆离开。
“元兄,大理寺办差......竟如此马虎吗?”景以承很想领下这份功劳,却不免困惑,“若我并未记下地牢叙谈,他们岂不是又要向卫公子发难?”
宁展屏退外人,方引手邀景以承落座,耐心解释。
“大理寺会做好他们份内之事,而出自你我几人的供词,也得交。大理寺未必不明真相,卫子昀之所以拖到现下才开口,是在等我。若你我不在,大理寺完全可以吞掉他的供词,装聋作哑。”
“哦!元兄是在告诫大理寺——咱们耳闻目睹,别想作假?”景以承若有所思,又纳闷:“但大理寺......不能听咱们一面之词吧?”
“景兄说的是。那地牢里,不止我们几对耳目。试试这梅子汤。”
宁展提起宅中仆从事先备下的冰汤,给景以承倒上半盏。
“比茶的滋味好。景兄还记得囚室里的草席吗?”
宁佳与悻悻看了眼自己手边的空碗。
她才不屑与宁展抢那宝贝冰汤,于是摸出兜里的含桃放嘴里嚼,心下则叹此人过河拆桥,好没良心!
景以承笑呵呵品着汤,信心满满:“记得!”
不消多时,他猛偏头喷出半口汤,大惊道:“可那草席!裹的......不是死人吗......”
景以承不谙破案查实,却辨得出地牢里尽是尸臭味。
昔年,景安王后硬是在宜和宫旁搭了一座焚尸炉、一座停尸台,道是用以处置宫中“横死”的下吏、婢子,实是对他和以墨的变相威胁。
那般气味,是靠以墨镇日煎药、熏艾对冲,景以承才逐渐忘了。而今遽然遭遇,回忆猝不及防被勾了起来。
“草席里裹的是死人。”宁展取了方巾递与景以承,再坐回原处,“那草垛里呢?”
这么一提,景以承眼前的画面缓缓清晰,登时没忍住打战。
他攥紧方巾,后怕道:“无怪我总觉着地牢里好多双眼睛在看我!他们大理寺未免太阴了些,就不能大家堂堂正正坐下来商洽吗!”
大理寺自然可以。
但那潦草粗席,裹着无人在意的尸骸,象征有去无回的下场。草垛遍布步溪地牢,藏的却从来不是兽族。
藏的什么,旁人兴许不解,宁佳与则再明白不过。然面对宁展毫不避讳的目光,她打了退堂鼓。
景以承惯于没心没肺,一进殿便被牵着思路走,这会儿循着宁展的视线,终于想起边上还坐着宁佳与。
他赶紧动身捧来冰汤,给宁佳与满上一盏,道:“这梅子汤不赖,小与姑娘也品品!”
宁佳与谢得极快,端起就饮,恰好借势躲过宁展“问罪”的意思。
“不论人在明在暗,皆为卫子昀的命来。但他们,”宁展接了景以承的话,目光依旧停在宁佳与身上,“休想事事如意。”
宁佳与一眼便能断定,宁展接下来的说辞务必挡在仅此三人的金殿内。她走向朱门,将天昏地暗的景致隔绝在外,回身明堂,不染纤尘。
景以承尚未发问,紧着被全无顾忌的宁展唬住。
“我要劫囚车。不知两位,意下如何?”宁展格外认真,但显然不是针对手无缚鸡之力的景以承。
宁佳与缄默如故,宁展也并未追着问。
在宁展看来,宁佳与重归故土,成了面心旌摇曳的旗帜,时而向嘉宁,时而向步溪。
这回,旗帜挥到哪里,摆去何方,他暗自存了侥幸。
偌大金殿,单景以承瓮声瓮气地开口劝:“元、元兄,你三思啊。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君子言出。”宁展凝瞩不转,指尖一下一下叩在几案,“驷马难追。”
景以承仓皇转视,莫名觉着神通广大的小与姑娘能有法子稳住宁展。
“小与姑娘......你以为呢?”
“......在下以为,不可行。”宁佳与徐徐道,“且不谈大理寺高手如云,就是当真劫成了,元公子难挡七州上下口诛笔伐。您方才请褫储位,若一贬再贬,恐怕——”
“高手如云?”
宁展当即冷嗤。
“真有这样的能耐,那储位我留与他们坐。大理寺使阴招在先,我为何不能?劫囚的名,我不领,没人能按我的脑袋领。”
宁佳与指尖似有似无地掠过银骨扇,道:“不知元公子有何‘高见’?”
“她那么想救卫子昀。”宁展擦拭着少君腰牌,笑道,“何不成全这段美救英雄的佳话?”
——楚珂!
旁人要取卫子昀首级,换各得所哉。宁展便要像宁佳与日前诈取楚珂破绽所作的假设那样,用楚珂换卫子昀安然脱身。
卫子昀此案不但师出有名,如略加渲染,更则当得起为民除害之义,再将劫囚的名迁至“蛊惑人心”的楚珂头上。
一切都将迎刃而解。
待楚珂背着罪上了断头台,墨川数条人命得了交代,步溪严惩盗猎的法令顺风扯帆,青竹阁立于步溪的脚跟不固自稳。
届时,谁还根究一个无亲无故的女子何至于此?
宁佳与盯着那双眼,试图从玄潭里找到真正的宁展。
宁展此际仿佛容不下任何人,包括他自己,眼里是志在必得的意气,及其堂而皇之的欲望。
雷动风行,乌飞兔走。
宁府的清池桃色,早在嘉墨十六年不复往昔澄净。今岁仲春的尾巴,藏书阁内昙花一现,方才又见旧时之华。
宁佳与记得那夜稍纵即逝的水中桃,春光青涩,稚拙滢润。她回神再看,只剩锐不可当的满园凄厉,孽火无状,凶戾而艰深。
一路走来如何疲累,宁展亦端得君子姿态,景以承哪里瞧过这般令人胆寒的世子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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