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第一年夏(34)
傅媖给袁七郎盛剩下两份豆花的功夫,对面好些从蔡婆婆饼店里出来的客人都注意到了她的摊子,见摊前围着两个人,摊主是个俏丽的小娘子,手上拿着木勺正从面前的大木桶里舀些什么装进竹筒里递给客人,顿时有那等好奇心重的也跟着凑上来想要瞧一瞧。
这一瞧一问,见小娘子说话和气,卖的豆花样式新奇,加上旁边还有个出了名会吃爱吃的老饕柳大一张嘴天花乱坠地夸赞就忍不住也凑个热闹。
镇上的百姓大多都是脱农入工的手艺人,甚至还有些是自己经营小本生意的商户,七八文钱自然不算什么,就算只是图个新鲜也大都舍得掏钱买上一碗豆腐脑或者豆花尝尝。
是以袁七郎临走前,傅媖的摊子上已围了一堆人上来,甚至眼看还有愈来愈多的趋势。吓得他来不及跟傅媖和柳大道别,赶忙抱着三只竹筒从人群里溜出来,逃也似的离开了。
至于柳大,站在一边笑呵呵地看着傅媖的摊子逐渐热闹起来,也一声不响地就要功成身退,颇有几分“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架势。好在傅媖眼尖,一把扯住他衣袖。
柳大正纳罕,一回头却见小娘子笑眯眯地朝自己递来两只竹筒和两张指头大小的红色纸片。
他下意识接了,回过神才觉得不对,可人却已经被拥着搡着挤到了人堆外头,只好低下头去瞧手上那两张红纸。
他没咋读过书,只认得那么几个字,幸而一低头,发现红纸上只写了个大大的“代”字。
恰在这时,柳大耳边隐隐传来那小娘子跟人说话时含笑的嗓音:“娘子,这张红纸您拿好。凡在我这买过五碗豆花或者豆腐脑的人,每月逢十的日子都能拿着五张红纸来我摊子上一份特供的青团豆花。您可记好了,千万别随手丢了去。”
柳大顿时恍然,笑着摇摇头。
这小娘子,可真不是一般的活络,这不是引着人去买那第五份么。
果不其然,这念头才在脑子里过一遍,就听人群里传来接二连三地喊声,这个声音还没落,那个就又响起来,跟彼此较劲似的。
“我我我,先给我打,我要两碗豆腐脑!”
“娘子,给我来三碗豆花。”
“小娘子我要五碗豆花,两碗在这儿吃!”
声音此起彼伏,柳大透过人群的缝隙远远望着,吵嚷的声音此起彼伏,那小娘子脸上却没有半点儿不耐烦,依旧挂着笑,手上的动作还是像先前那般有条不紊。
他低头再看一眼手里那两只竹筒,心里又觉得熨帖。
这丫头跟她姐一样,也是个好的。
嘴上不说,心里却记着他一早晨帮忙吆喝揽客的情,偷偷送他这两份豆花。
不枉费他这半天功夫,值。
带回家去给媳妇和两个娃娃尝尝,他们必定喜欢。
想到这儿,柳大心情极好,把那两张红纸片小心地往怀里一处揣,抱着两只竹筒哼着小曲儿慢悠悠地朝家走去。
*
一炷香后,袁七郎踩着最后一点时间堪堪赶到官衙。
他长出一口气。
还好,还好,赶上了。
谁知他才在自己的公案前坐下,屁股都还没全落到凳上,就忽然觉得后脊梁骨一阵发凉。
一抬头,对面的张录事正疯狂冲自己眨眼。
与此同时,他惊恐地发现,自己身侧的地面上多了一道长长的暗影。
“今日怎么又来的这般迟?”
袁七郎“腾”地站起身:“宋、宋大人。”
面前的人身量极高,一身浅青官服,面容俊美,只是神色却极冷峻,整个人带着说不出的肃穆雅正,透着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势。
“这月你已迟到两次,卡着最后的时辰来上值六次。不对,算上今日已是第七次了。”
冷硬的声音好似石子敲击在冰湖上,坠落时只剩一点清寒的余响。
明明他这番话只是陈述事实,可袁七郎只觉得比挨板子还要恐怖。
“大人,我、我昨夜整理公文到丑时,所以才、才……”
宋岸微微拧眉,眼底隐约闪过一丝困惑:“我交代你的公务,如此难以完成?”
袁七郎直直地打了个哆嗦:“没,没有。”
“那就好”,听见他如此说,宋岸隆起的眉心才缓缓落下,“既然如此,今日之事下不为例,这月莫要再有。”
说完,不等袁七郎回答,便如来时那般悄无声息地离开。
宋岸一走,袁七郎整个瘫倒在椅背上,如同刚从老虎嘴里捡回一条性命般,额上冷汗涔涔,脸色惨白。
良久,他渐渐缓过神来,抱起桌上的竹筒送到嘴边一连饮下几口,脸上终于有了几分暖意。
他长长地喟叹一声,感受着味蕾上清甜的香气和那股暖融融的滋味,这才觉得自己整个人算是又重新活了过来。
张录事探过半边身子关切地问:“七郎,没事儿吧?”
袁七郎摇摇头,匆匆嚼完嘴里含着的豆花咽下去,连连朝他道谢。
张录事摆了摆手。
却没有结束话头的意思,伸手将椅子往前拉一拉,凑得离他更近。
瞧见他这副神情和动作,袁七郎就知道他接下来要做什么了。
张录事人确然不错,有一副热心肠,只是一张嘴却跟上了发条似的整日闲不住,整个监镇司就没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也没什么是他这张嘴没议论过的。
果不其然,张录事下一刻就拿手肘捣一捣他胳膊,猫着身子凑在他耳边神神秘秘地低声说:“哎,七郎,你说咱们这位宋大人为人也太死板些了,怪不得明明是新科进士却被派到咱们这小地方来当个监镇,要我说啊,只怕就是因为他不懂变通,难讨东京城里的那些大人们欢心,才被丢到这儿来的。”
袁七郎底下头,闷声不吭,只一味汲着竹筒里甜滋滋的豆花,根本没将张录事的话听进耳朵里。
张录事得不到回应却好似也见怪不怪,丝毫不在意他的冷淡,继续絮絮叨叨地说:“先头那位徐大人,可是捞了不少油水,又四处打点了,才高升到别处去了。你说就宋大人这样的,他得在咱们这儿干多少年才能被上头拔擢啊?万一他要是这辈子都没法高升,不会就一直待在咱们这了吧?那咱们这些人岂不是惨了……”
想到这儿,张录事夸张地抱起膀子打了个哆嗦。
要说这位宋大人也真是个神人,上任才不到三个月,也没见他用什么严刑重罚,使什么凶残的手段,原先官衙里那些整日喝酒猜拳、聚众豪赌的人就个个都消停了,就连那几个从前成日不来上值、不服管教的刺头也都每日老老实实地来应卯。
而且这些日子,整个府衙上下就没一人能落得清闲,就连在门房当值的几个门子都忙得跟那拉磨的驴似的,更别说他们,宋岸一声令下,他们连十年前的课税账册都翻出来了,没日没夜地对,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要干啥。
张录事嘴上正不停地埋怨数落着,却忽然隐隐闻见一股好闻的香气,渐渐住了嘴。
他皱起鼻子仔细嗅了嗅,而后目光落在袁七郎手里捧着的竹筒上,好奇地问:“七郎,你吃的这是什么东西?恁的这般好闻?”
袁七郎捧着竹筒的手一僵,偷偷往另一边躲开些,连忙深深一吸,将最后一口也一并吃进肚里,低低回道:“是今早在四平街的一个摊子上买的甜豆花,好似是今日才开张。”
不是他抠,实在是他手上这份太合他心意。先前路上他就忍不住把另外两份也都尝了个遍,最后尝来尝去觉得还是这红豆芋泥的滋味最是醇厚浓香,好不容易才忍住了没都吃进肚里,想着留一些到府衙里慢慢品。眼下就剩那么一点儿,确实是舍不得跟人分食。
说完,才从桌下又掏出两只竹筒来递给张录事:“我这儿还有两筒,只是我先前尝过了,您若是不嫌弃,也可一并尝尝。”
“不嫌弃不嫌弃”,张录事忙高兴地回到桌案前翻腾了会儿,从自带的食盒里掏出只汤匙来眼巴巴地坐到袁七郎桌边,等着跟他一同分食。
他每日晨起时都要央着自家娘子替他炒两道菜一并带过来,等到午间用饭的时候只需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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