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浊的洪水在冲出源头区域后,逐渐褪去了暴戾的土黄色,显露出几分疲惫的清澈。它蜿蜒着穿过愈发开阔的谷地,两岸不再是高耸入云的原始密林,而是稀疏了些的次生林带,间或夹杂着大片长满低矮灌木和坚硬苔草的缓坡。
这里是归川中游偏下的支流流域之一,距离苍狩族世代居住的平原已不算太远。
午后的阳光带着初秋特有的干燥,斜斜地泼洒在河面上,将潺潺的流水切割成无数跳跃的金鳞。岸边的水草被晒得有些蔫吧,几处浅滩裸露着被水流磨得光滑的卵石,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平静祥和。
一支小队正在苍狩族最靠近归川支流的东边巡逻。
三人皆是族中精英的猎手,腰间挂着骨刀与硬木长弓,步伐沉稳有力。此刻,为首的壮硕男人正眯着眼,专注地扫视着河面与岸边的动静。
“算算时间,东边的绒鹿群该迁徙过来了。”跟在领头男人身后的年轻猎人兴致勃勃地说,“今年说不定能多猎到几——”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前方的河湾处,水流被几块高出水面的巨石阻隔,形成一片平缓的浅滩。而在那浅滩边缘,一团奇异的光晕正随着水波轻轻浮动。
男人顺着年轻人的视线看去也怔了一下,他随即立马抬手示意噤声,缓缓抽出腰间的骨刀,谨慎地向前靠近。然而当他们看清浅水滩中那个东西后,不由又都愣了一下。
那团光晕并非幻觉,而是一层真实存在的水膜,包裹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
水膜晶莹剔透,在阳光下流转着微光,将婴儿与河水温柔地隔开。婴儿安静地闭着眼睛,乌黑的胎发在水中微微飘散,小小的手指蜷缩着,仿佛仍在沉睡。
“这、这他娘的是什么东西?!”身后年轻人的话音里不自觉地带上了诧异。他长那么大也没见过这样的奇异东西,里面还装了个小孩,这更是闻所未闻!
领头的男人没有立即回答。他盯着那团水膜,又抬头望向河流上游的方向——那里通往归川的主流,更远处是传说中神秘的源头树林。作为待在族长身边的人,他不止一次听族里那位年老的萨满长老念叨有关这条河的神秘。
“上游漂下来的……”男人低声自语,粗糙的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骨刀的刀柄,眉头紧锁。这水膜绝非自然形成,更不可能是人为。
可能在湍急的河水中保护一个婴儿安然无恙地漂流这么远么……
他想起族中萨满长老经常说道的,年轻外出游历时曾在接近归川源头树林边缘的地方见过那有人活动的踪迹。
男人自己不是跳大神的,一时也理不清楚这些,却不由猜测这个孩子或许就是萨满长老说的那地方来的。
水膜在阳光下泛着光泽,婴儿的胸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男人的目光从怀疑逐渐转为敬畏,不管这孩子来自哪里,可既然能受到这样的保护,必定非同寻常。
最重要的是,他偏偏漂到了苍狩族的领地。有些事,宁可信其有也不可信其无。
“这不是寻常的孩子。”男人像是下定了决心,半晌后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笃定。
他收起骨刀,缓缓涉入浅滩。河水没过他的小腿,带来一阵清凉,他伸出手,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那层流动的屏障。
水膜无声地消散,化作几缕水汽融入了归川。婴儿轻轻一晃,男人立即将他稳稳托起。
被惊动的婴儿睁开眼。他乌黑的眼瞳纯净透亮,一眨不眨地静静望着眼前的人,不哭也不闹。
“回族里。”领头男人对上孩子的眼睛呆了一下,仿佛这双眼睛有什么灵性。等回过神他又立马用皮袄将婴儿裹紧,声音低沉而郑重,“即刻禀报族长。”
……
苍狩族的聚居地坐落在归川中下游的一条支流冲击形成的广袤平原上。这片土地三面环山,东侧是奔腾的归川主流,西侧则延伸出数条细小的支流,像巨树的根系般滋养着这个平原,是块不可多得的沃土。
平原中央隆起一座低矮的小山丘,苍狩族的帐篷群就是以此处为原点,向外圈蔓延。
在山丘的最高处,一座比大多普通帐篷大出好几倍的白色兽皮大帐格外醒目。帐顶悬挂着几串由猛兽牙齿制成的风铃,在秋风中叮咚作响。
这是苍狩族族长阿旦暮的居所。此刻,帐内正飘散着祭祀送来的的白檀香气,萨满长老佝偻着背盘坐在火塘旁,用骨刀在龟甲上刻画着新的占卜纹路。
两人身边还跪坐着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这是族长的第三个女人,长相很出众,名叫水芝。她正在摆弄一旁炉子上蒸着的羊奶,四岁的儿子既云趴在她脚边玩着几块彩色的石子。
“今年的秋祭,兴许要下雨。”萨满长老沙哑的声音在帐内回荡。
阿旦暮盘坐在主位上,刚毅的面容在跳动的火光中忽明忽暗。这位正值壮年的族长深褐麻布劲装,十分干练,,粗壮的手臂上缠绕着象征身份的皮革环套。他正要回应萨满长老的话,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族长!”一个男人的声音突然从帐外传来,带着激动,“我们在河边发现了——”
紧接着帐帘被猛地掀开,年轻人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还带进来一阵风。他神色有些仓促,怀中却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用皮袄包裹的襁褓。
来人正是刚才的石岩。他着急忙慌地单膝在族长面前单膝跪下,将襁褓微微托起而后接上刚才的半句话:“从归川上游方向漂来的一个孩子,被水膜包裹着,正好漂到我们的河段。”
萨满长老手中的骨刀突然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突然坐了起来,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襁褓:“快!快让我看看!”
襁褓中的婴儿被一群陌生的人打量着却出奇地安静,还是眼睛一眨一眨地,那瞳仁是纯粹的乌黑,清澈又有神。
萨满长老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想要触碰婴儿却又不敢:“归川在上……这、这一定是祂的恩赐啊!”
他转向阿旦暮,声音嘶哑地重复着:“族长,我活了七十多年,从未听闻这样的事情。这、这孩子必定是归川的恩赐!”
从阿旦暮年幼有记忆时起,萨满长老就已经是族里的祭祀了,占卜祭祀等相关事宜也都是他在操持。只是老东西年纪大了,平日里难免有点神神叨叨的,脾气也古怪,对阿旦暮这个族长,也是指使有余,恭敬不足。
但除了每年在圣石前祭祀时,他很少见萨满长老如此诚惶诚恐的摸样,于是不由也正色了几分。
原本趴在一边的既云已经不知何时凑到了萨满长老身旁,他好奇地盯着老头怀里的婴儿看了一会儿,伸手碰了碰婴儿的脸颊。令人惊讶的是,原本一直安静的婴儿竟忽然有了反应,伸出小手抓住了既云的手指。
“呀!”既云小小地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想收回手,又怕自己动作太大会吓到这个小宝宝,于是只是小幅度地瑟缩了一下。
谁知下一秒小东西就抓着他的手指塞进了嘴里吮了起来。指尖传来痒意,既云没忍住轻轻笑了起来。
萨满长老依旧目光灼灼地瞪着这个孩子看,像是在看什么稀世之宝,却不说话。
老东西看着疯疯癫癫不大正常,实际心里精明得很,这会儿不说话就是等着阿旦暮顺着他的意思作出决定。阿旦暮自然也清楚他就是要自己下令把这个孩子收进族里,但这不是容易的事。
阿旦暮摩挲着下巴上新冒出的胡茬,目光在婴儿与萨满长老之间来回游移。作为族长,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
这片土地上没人热衷于做慈善。资源有限,因而只有强者才能拥有丰盛的食物、温暖的帐篷。
即便是在苍狩族这样富足稳定的大族群中,那些失去狩猎能力的老弱病残或者妇孺,也只能蜷缩在部落最边缘的地方,靠着每月微薄的分配勉强过活。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收养一个孩子,还是来历不明的弃婴——哪怕他真的是萨满嘴里所谓归川送来的“神赐”。
而阿旦暮自己和族中别的那些长老们,更不可能会接受抚养一个外来的孩子,他们的子嗣将来要继承部落的权柄,必然得是族里纯种的血脉,绝不能混入任何不确定的因素。
“萨满长老,”阿旦暮沉声开口,“您活得比我久,应该清楚族里是不养闲人的。”
他的目光扫过婴儿细弱的手脚:“这么小的崽子,至少要白吃白喝六七年才能派上用场。再说了,也得族里有人愿意白白供他这么些年才行得通。”
言下之意,不是他阿旦暮不敬归川,只是这实在是没办法的事情。
萨满长老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锐利。随即他又低下头表现出了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开始自顾自地低声念叨着什么东西。
阿旦暮扫视了一圈帐内的人。水芝站在一旁,欲言又止,而石岩和帐内另外几个战士都低着头,也不敢插话。
既云的手指已经收回来了,他猜测这个孩子应该是饿了,觉得有点可怜。他虽然才四岁,但也从大人们交谈的态度里感觉到了一点不和谐,于是仰头看向父亲,小声问:“阿爸,他、他要怎么办?”
阿旦暮闻言看了自己的第二个儿子一眼,虽然现在还小,但俗话说三岁看老。他觉得这小子的性子里已经有了优柔寡断的苗头,胆子也不大,同自己那已经死了的软骨头老爹有几分相似。尤其是和他第一个女人生的大儿子一比较,更显得这个次子胆小软弱,故而本就不偏爱。
加上萨满长老那副“你今日不答应也得答应”的破罐子破摔态度,阿旦暮难免觉得自己作为族长的威严受到了挑战,心里立马涌上了股无名火。
“带着他出去。”他不耐烦地冲水芝喊道。
水芝惊了一下,连忙拉着既云出去了。周围其他的人也都吓得大气不敢出。但是萨满长老却完全不为所动,照样嘴里念念有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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