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皇城最高的角楼上,俯视着京城。

风从檐角掠过,吹动我身上明黄色的裙角。

三个月了。

那场打破三百年祖制的登基大典,至今还在朝野间被议论纷纷。

有老臣在私下里摇头:“女子为帝,恐非吉兆。”

也有年轻官员在酒肆中激昂陈词:“昭衡帝与皇后娘娘半生心血,开创女子可为官的先河,如今永宁公主承继大统,正是水到渠成!”

他们不知道,典礼前夜,我曾在乾清宫外跪了整整一个时辰。

“父皇,儿臣……怕担不起这江山。”

殿门开了,父皇走出来,没有穿龙袍,只是一身简单的常服。

他俯身扶我起来,手掌温暖而有力:“永宁,这江山,朕与你母后守了几十年。如今交给你,不是因为你是女子,而是因为你是最适合的人。”

母后从殿内走出,手中托着一个锦盒。

她打开盒子,里面是一顶全新的冠冕。

不是传统帝王的十二旒冕,也不是皇后的凤冠。

冠体以赤金为骨,镶嵌九颗东海明珠,正面雕着盘龙,两侧却各有一支展翅的凤凰。

龙与凤首尾相接,形成一个圆满的环。

“这是你父皇亲自为你设计的。”

“他说,你要继承的,不是男人的江山,也不是女人的江山,是天下人的江山。”

典礼那日,太极殿前百官肃立。

父皇亲手为我戴上那顶独一无二的冠冕。

他在系冠缨时,低声对我说:“永宁,这江山,交给你了。”

“朕与你母后,该去看看我们治下的百姓,过几天寻常夫妻的日子。”

母后为我披上绣有山河的礼服,“永宁,记住,百姓叫你一声皇上,你就要对得起这声称呼。”

礼炮轰鸣,百官跪拜。

我转身,面向黑压压的朝臣,心中沉甸甸的,那是对这江山,对百姓的责任感。

早朝时,户部侍郎李庸便出列禀奏:“皇上,太上皇推行的新税制已试行三年。然据各州府报,税收较旧制减了三成。如今太上皇与太后离京,臣以为……当酌情恢复旧制,以充国库。”

我抬眼,看着这位两朝老臣。

他低垂着头,姿态恭谨,可话里却含着逼迫的含义。

父皇母后不在,新帝年轻,又是女子,正好可以推翻那些不合祖制的新政。

我缓缓开口:“李侍郎所言旧制,可是指按丁征税,外加火耗

摊派,遇灾年也不减免的旧制?”

李庸身子一僵:“这……旧制虽有些弊病,但国库充盈,方能保天下安稳。”

“保谁家的安稳?”

我冷笑一声,想起自己在宫外的见闻,“保百姓饿着肚子纳粮的安稳,还是保官员中饱私囊的安稳?”

“皇上!”

李庸跪下了,声音却更急,“臣一片忠心,天地可鉴!”

他仍然坚持着,“只是新税制确然使国库空虚,长此以往,边防、河工、赈灾,何处不需银钱?若遇战事,又当如何?”

我淡然看着他,脑海里闪过的,是这么多年来潜心学习的经韬纬略。

“税赋如血脉,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我目光扫过满朝文武:“太上皇与太后用了近二十年,才将赋税从人均三石压到一石半,取消了七项杂税。如今不过三年,就有人迫不及待要改回去。”

李庸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李侍郎。”

我走下御阶,停在他面前,“你去过黄河灾区吗?见过百姓因为交不起赋税卖儿卖女吗?知道为什么太上皇宁可缩减宫廷用度,也要减赋税吗?”

他不语。

“因为你没见过。”

我转身,重新走上御阶,明黄色的裙裾划过明亮的金銮殿金砖。

“但朕见过。朕以为,谁动百姓的活路,就是动大齐的根基。”

我坐回龙椅,“传朕旨意:新税制不变,再有言复旧制者,免官。退朝。”

李庸俯首,不甘心的声音想起,“臣遵旨。”

傍晚。

我批阅奏折至深夜。

女官尚书水秀亲自送宵夜进来,见我还在伏案,轻声道:“皇上,该歇息了。”

我揉了揉发胀的眉心,接过她递来的羹汤。

是银耳莲子羹,清甜不腻,温度正好。

这是母后在时的习惯,说熬夜伤身,需用温润的汤水养着。

“姨母坐。”

我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水秀如今已年过四十,可岁月待她温和,只在她眼角添了几道细纹,气质却愈发雍容。

她不仅是我的姨母,更是母后最信任的姐妹,如今掌司礼监,是朝中品阶最高的女官。

“皇上在看什么?”

她注意到我手边摊开的密报。

我将密报推过去:“暗卫送来的,父皇母后的近况。”

水秀接过,看了几行,唇角便漾起笑意:“太上皇去买

豆浆油条?还跟摊主讨价还价?”

密报上写着:二圣现居苏州旧居“停云”隔壁小院。

太上皇每日晨起,至巷口买豆浆油条,常与摊主闲聊市价;太后娘娘在邻家绣坊授艺,新创绣法,已有十数名绣娘**得。

更有一行小字:昨日太上皇陪太后至虎丘,遇雨,二人共撑一伞归。太上皇衣襟湿半,太后无恙。

我看着那行字,眼前仿佛浮现出那样的画面。

春雨细密,苏州府的青石板路泛着水光,父皇撑着伞,伞面大半倾向母后,自己的肩膀淋湿了却浑然不觉。

他们并肩走在悠长的小巷里,或许在说些家常话,或许只是静静走着。

那样寻常,那样美好。

“真好。”

水秀轻声道,将密报折好递回,“姐姐等了半生,终于能过几天寻常日子了。”

我接过密报,提笔在旁边批注:“阅。”

批完最后一本奏折,已是子时。

我走到窗前,推开窗扉。

春夜的凉风涌入,带着御花园里晚香玉的甜香。

远处宫墙连绵,更远处,是大齐的江山,是我曾经陪伴父皇母后偶尔踏足的自由天地。

父皇母后就在那片天地的某一处,过着他们期盼了半生的,寻常夫妻的生活。

而我,要守好他们交给我的江山。

几日后。

清晏和清和的联名信,是在一个清晨送达的。

信很长,厚厚的十几页。

前半部分工工整整,汇报军务。

他们用了永安从海外带回的千里镜,在边境线外三十里侦得一队可疑骑兵,及时预警,避免了一场冲突。以及,正在训练一支女子斥候队,因为有些地形男子不便潜入,而女子更易伪装……

后半部分,字迹就开始放飞了。

清晏写道:“阿姐,北疆的羊肉极好,我学着腌了一些,本想给你留些,结果被清和那小子偷吃大半!他还振振有词,说‘阿姐在京城什么吃不到,不如让我先尝’.简直岂有此理!”

旁边是清和的批注:“明明是你腌咸了,我勉为其难帮你解决。阿姐,下次我给你猎只雪狐,皮**做围脖最暖和。”

再翻一页,是一幅画。

墨色勾勒出辽阔的草原,夜空深邃,繁星如瀑。

画的右下角有两个小人的剪影,坐在草坡上,仰头看天。

角落一行小字:阿姐,这里星空极美,想起小时候你带我们在御花园数星星。

我抚过那行字,轻笑了下。

往事如潮,漫过心头。

父皇曾对我说:“永宁,你们兄弟姐妹能如此,是你母后用半生挣来的。”

“若后宫纷争,何来手足真情?”

是了。

因为母后,我们没有经历过那些肮脏的争斗,没有因为储位而离心。

我们是一起长大的姐弟,是彼此最坚实的依靠。

我提笔回信:“羊肉下次腌淡些。雪狐不必,平安归来即可。女子斥候队甚好,可按军功论赏。另:京中一切安好,勿念。”

想了想,又添上一句:“星空图已悬于书房,阿姐想你们。”

永安的来信,比北疆的信晚了五日。

送来的不止是信,还有一个巨大的木箱。

打开箱子,里面是各种稀奇古怪的物件:几块晶莹剔透的玻璃片,一个带有指针和刻度的圆盘,几包用油纸仔细包好的种子,还有一堆画满奇怪符号的图纸。

信是永安亲笔,字迹飞扬,几乎要跃出纸面:

“阿姐见字如面!

海外三月,见闻颇丰。此地有学问,称赛因斯,重实证、轻空谈。妹亲见人用玻璃镜聚光,竟可生火!又见匠人制显镜,能将蚊蝇之翼放大如蝉翼,纹理清晰可见。

妹思之,此等学问若引入大齐,于农耕、医药,皆有大益。故已聘得三位海外匠师,携图纸器具归国。求阿姐一事:可否于京城设‘格物院’,专研此道?

归期约在秋末。盼复。

妹永安敬上”

我拿起那块所谓的“显镜”,对着烛光细看。

玻璃片打磨得极薄,镶嵌在黄铜制成的筒身中。

我学着永安信中所说,取一根发丝置于镜下,原本细微的发丝,竟变得粗如麻绳。

心中震撼,难以言表。

次日早朝,我将永安的信和那几样物件示于朝堂。

果不其然,以礼部尚书为首的老臣们立刻反对。

“皇上!奇技淫巧,恐乱人心!”

礼部尚书赵闾痛心疾首,“圣人之学,在明明德,在亲民。此等匠器之术,不过是末流小道,岂可登大雅之堂?”

工部侍郎也附和:“且海外之物,不知根底,若贸然推行,万一有弊……”

我静静听着,等他们说完,才开口:“赵尚书,朕问你,昔年太后娘娘推行女官时,你是如何说的?”

赵闾一愣。

“朕记得。”我缓缓道,“你说女子为官,必乱朝纲。

如今二十年过去,女官掌州郡、理刑狱、授学堂,可乱了天下?”

赵闾脸色涨红,无言以对。

我站起身,走到殿中,拿起那具显镜:“这‘奇技淫巧’,能将细微之物放大百倍。若用于医道,可察病原。用于农事,可观虫害。”

我转身,看向工部侍郎,“你说海外之物不知根底,那玉米种子,永安已在海外试种两年,亩产皆在五石以上。我大齐良田,亩产不过两石。若此物能活万人,便是末流吗?”

朝堂寂然。

“传旨。”

我走回御案后,提笔书写,“设格物院,由户部侍郎廉辰熙兼任院正,专研格物之学。”

“拨京郊皇庄百亩,试种新作物,由司农寺专人记录。”

我放下笔,目光扫过众臣:“朕知道,你们心中仍有疑虑。但朕的母后曾说过:若前人不敢破旧立新,又何来今之文明?’”

“此事,朕意已决。”

傍晚,我邀水秀至御花园凉亭小酌。

春末夏初,芍药开得正好,大朵大朵的粉白铺了满园。

亭中石桌上摆着几样清淡小菜,一壶桂花酿。

水秀为我斟酒,动作优雅。

她如今已是朝中重臣,可在我面前,依旧是我记忆中那个温柔睿智的姨母。

“皇上今日在朝堂上,颇有太后娘娘当年的风范。”

她微笑道。

我摇头:“不及母后万一。”

顿了顿,我问出那个压在心中许久的问题,“姨母,你说父皇母后之间,究竟是情深,还是责任?”

水秀执杯的手顿了顿。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亭外的蝉鸣都显得聒噪。最后,她轻声道:

“你母后曾对我说过一句话:‘爱不爱的,哪里有那么要紧?我与他先是帝后,是大齐百姓的父母。至于真心……这么多年同甘共苦,早就不必问了。’”

我怔住。

“永宁。”

水秀看着我,目光温柔,“你知道你母后离宫那五年,你父皇是怎么过的吗?”

我摇头。

那时我年纪尚小,有些事记不分明。

水秀:“他几乎不眠不休,把所有精力都用在肃清吏治、推行新政上。”

“有一次,我送奏折去乾清宫,听见他对冯公公说:‘等她归来时,朕要给她一个更好的大齐。她要自由,朕给她;她要盛世,朕也给她。’”

“所以你看,”水秀为我添了酒,“他们之间,早已分不清

是情爱还是责任。或许,最深的情爱,就是把对方最在乎的东西,当作自己毕生的责任。”

我仰头饮尽杯中酒,桂花酿的甜香里,泛起一丝苦涩。

想起父皇退位前夜,最后一次与我长谈。

他说:“永宁,朕此生最幸,不是得天下,是得你母后。而她给朕最重的礼,不是子嗣,是让朕懂了:为君者,心要在百姓身上。”

当时我不全懂。

如今,坐在这个位置上,我开始明白了。

暗卫的密报每隔十日送来一次。

父皇母后已离开苏州,沿运河北上。

他们走得很慢,每到一处,都要停留三五日。

密报的最后一页,附了一幅小画。

是母后画的,简单的墨线勾勒出济南的山水,题了一行小字:“山河无恙,百姓安乐。半生心血,终究值得。”

我看着那行字,提笔,在回信中写道:

“父皇母后钧鉴:儿近日微服出巡,见京郊麦田金黄,清河镇学堂书声琅琅。

儿见百姓安乐,方知二圣半生心血未负。

愿父皇母后尽览山河,不必忧心朝堂。

此间江山,儿守得住。

女永宁敬上”

信送出后,我站在御书房窗前,看暮色四合。

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我大概五六岁,有一日跑到御书房找父皇。

他正与几位大臣议事,见我探头,便招手让我过去,将我抱到膝上。

我问:“父皇,你每日批这么多折子,累不累?”

父皇笑了,指着窗外:“永宁你看,外面有千家万户。父皇累一点,他们就能过得好一点。值不值得?”

那时我懵懂点头。

如今,我终于明白了那个“值得”的分量。

六月中旬,暴雨突至。

连下三日,京城内外一片**。

京郊清河水位暴涨,第四日清晨,传来急报。

东郊十里堤溃口三十丈,三个村庄被淹!

我连夜赶赴工部衙门。

大堂内灯火通明,各部官员齐聚,人人脸上都是凝重。

墙上的河道图被紧急铺开,溃口位置用朱笔标出,触目惊心。

“皇上!”

工部尚书跪地请罪,“是臣失职!那处堤坝去年才加固过,谁知……”

“现在不是请罪的时候。”

我打断他,“百姓转移了多少?伤亡如何?”

“已转移八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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