坍塌来的如此迅速,猝不及防。

依附于这棵参天巨树的菟丝子们,机警些的,早已嗅到山雨欲来的气息,卷了细软趁乱遁入夜色。

而那些迟钝的,或无处可去的,便只能留在冰冷的华屋广厦间,惶惶不安地等待着最终清算。

西竹已经很久没有亲自蹲在小炉前,盯着火候烧一壶水了。

这样的事,从前自有专司茶水的仆役料理。但今夜,随着永平坊被包围,府中人心惶惶,仆役早已散了大半。

他倒也不慌,挽起袖子,动作依旧利落。

那些早年微末时深深刻进骨子里的记忆,并未因这三年的养尊处优而全然丢失。

铜壶中的水开始沸腾,他打开手边一个瓷罐,用银匙舀出几片切得极薄的老参片,投入早已温好的茶盏中。

清苦的参香随着热气袅袅弥漫开来。

荣国夫人每夜临睡前必饮的一盏参茶,自打他留在这位贵夫人身边伺候起,日日不断,风雨无阻。

“阿弟,你怎么没有……”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悄然响起,有些急促,然而话音未落,来人便别过了脸。

因为端着茶盘起身的年轻侍从只是简单披了件外衣,散开的衣襟下,露出的脖颈与锁骨附近肌肤白皙如玉,却隐约可见几点暖昧的淡红痕迹,在昏黄的烛光下无所遁形。

“没法子,眼下府里能跑的,都跑得差不多了。”

西竹的声音带着一种事后慵懒的沙哑,无可奈何地回道:“只剩下我这个细作留在她身边伺候,约莫是觉着大难临头了吧,夫人今晚格外放纵了些,真是吃不消……我就把接头的事忘了。”

阿玉别开眼,没有直视他颈间的痕迹,只是盯着地上摇曳的烛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那你也该设法递个消息出来,万一耽误今晚的大事如何是好?”

“大事。”

西竹低低冷笑了声,薄唇紧抿:“阿姐,你们筹谋多年,心心念念的大事眼看便成了。崔家这棵大树,今晚之后,怕是真的要被连根拔起了吧?”

他向前半步,眼底是明晃晃的厌恶与疏离:“既然如此,从此往后,阿姐不必来寻我了,这些大事,我已经不感兴趣了。”

阿玉吃了一惊,顾不得避嫌,霍然抬头看向他:“你说什么?”

“我说,我受够了。”

西竹端着茶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这样的日子,我一天也不想再过。你放心,我不会吐露明镜台的秘密,那对我没好处。但你们从此以后,也莫要再来找我。”

阿玉脸色骤然苍白:“你要叛出明镜台?”

“背叛?我们何曾是一路人?”

西竹不为所动,唇角讥诮更深:“当年我落入品墨坊,被那些人用尽手段,折辱得死去活来的时候,明镜台在哪里?又有谁来救过我?”

他语调隐隐变了,提起那段过往,身体竟止不住地开始细微颤抖:“你明明清楚……那是什么地方。”

阿玉面无血色,艰难地低声辩解:“那时我们人手不足,品墨坊又防范森严……”

“好,就算那时情有可原。”

西竹打断了她的辩解:“那后来呢?被送进崔府之后,我向你求救,求你带我走,你又是怎么回我的?”

他逼近一步,眼中是深深的屈辱与痛楚:“你居然要我设法留在荣国夫人身边?你要我去当一个年纪都足够做我母亲女人的面首!”

“这是台阁仔细权衡后的决定!”

阿玉急急回道:“荣国夫人在崔家地位尊崇,能接触核心机密,你留在她身边,能探听到不少消息!”

“探听消息,哈哈。”

西竹骤然冷笑出声:“阿姐,别再自欺欺人了,说白了,不就是我在品墨坊被废了一身武功,对你们而言已经成了个彻头彻尾的废人了吗?所以你们索性把我最后一点利用价值榨干,把我当成一件礼物一样扔给我们的仇人!逼得我为了活命,为了少受些折辱,不得不放下所有尊严,用尽一切龌龊手段去取悦那个害得我们家破人亡的家族里,最有权势的老女人!”

他猛地将手中茶盘重重顿在案桌上,滚烫的热水瞬间烫红了他的手背,他却浑然不觉:“你们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是战士还是娼妓?”

空气凝滞如铁,远处府外的喧嚣与甲胄碰撞的铿锵声,隔着高墙重门,愈发清晰可闻。

面对西竹字字泣血般的逼问,阿玉喉间像被什么堵住,竟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她只是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无比陌生的弟弟。

这么多年的磋磨、隐忍、周旋于仇敌身侧……竟已从内到外,将他侵蚀成了这般模样。

“这些都是必须的忍耐。”

阿玉的声音干涩,带着深重的疲惫与悲哀,仿佛这句话也同时在说服她自己:“这些年,谁不是这样过来的?”

“不一样的,阿姐。”

西竹的眼神复杂难辨,愤怒退潮后,剩下的是更深的倦怠:“至少你还是自由的。”

他不再看她,自顾自地垂下头收拾茶盘:“回去吧,无论你们今晚要做什么大事,都与我无关了。我不再是明镜台的人,你快走,去忙你们的大事,从此也别来找我。”

“瞻淇!”

阿玉无可奈何,唤出他早已尘封的旧日表字:“你醒醒!过了今晚,崔家必将彻底倾覆!树倒猢狲散,你……你难道真要跟着那荣国夫人,随她逃离盛京城苟且偷生吗?!”

“比起明镜台,跟着她没什么不好的。”

西竹缓缓摇头:“至少,当初在品墨坊,是她救过我的命,这些年来,锦衣玉食,富贵荣华,她也从未短过我分毫。”

他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无论白天怎样煎熬,但每到晚上,和她一起,我都可以忘掉那些屈辱的过去。”

这些自甘堕落的话语,令阿玉止不住地蹙眉,眼中是难以掩饰的痛心与失望:“简直无可救药……你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觉得我很肮脏,是不是?”

西竹冷笑着抬首看向她,忽而厉声:“阿姐,你又有什么资格指责我?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阿玉脸色苍白,仿佛被逼得退无可退,下意识地握紧了腰后的短剑:“你知道的,明镜台对待叛徒的处置。”

然而,西竹只是站在原地,平静地看着她一寸寸地拔出那柄短剑,没有呼救,也没有回避,只是那样望着她,仿佛在等待一个早已预料到的结局。

然而,就在那把剑即将抵上他胸膛那一刹,一物自内室急速掷出,精准地撞上剑锋!

“来人!快来人!有刺客!”

内室传来荣国夫人急促的惊呼。

外头仅存的心腹侍卫顿时被惊动,迅速合围而来。

眼看即将陷入重围,阿玉脸色剧变,再顾不上其他。最后望了西竹一眼,随即手腕一翻收回短剑,身影如轻烟般一闪,迅疾无比地自窗口掠出,在连绵的屋脊上几个起落,便彻底融入了沉沉的夜色之中,消失不见。

侍卫们持刀举火匆匆赶来时,阁内只剩下一地狼藉的茶具,和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西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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