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张怿的话,有人偷偷去瞧河东才子。
尖脸长眉细眼薄唇,果然刻薄相。
不过好在体格瘦削,长身玉立,又有潇然风度,并不失才子体面。
童言无忌,小孩子的话,怎么能当真呢?
心胸宽阔些的,这般劝自己两句,也就过去了,谁会和小孩子计较呢?显得没有容人之量
罗筠便是这样想的,玩笑两句,这事也就过去了。
但是白敛却不打算如此。
有才的人,多有怪脾气。
白敛的脾性算很好的,因为总有自己的心事,对外物便不怎么在意,只要过得去就行,颇见疏放,但若是牵扯上他的画,情状可就大有不同了。他怪就怪在这里。
事情只要同他的画有关,他就会表现得相当固执,不知变通,任何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也不放过。
“我没有真材实料?那倒要讨教,什么叫真材实料?”
竟然真的和小孩子计较起来了!
“我……这……”
张怿脸白得没一点血色,像一块猪油,淋了水——是他的冷汗。
“我胡说八道而已……”
众人注视之下,他嗫嚅着道,几乎要哭出来了,看着很可怜。
但是面前的人并没有就此打算放过他。
“谁准你胡说八道?”
“我、我……”
忽然捧住脸小声啜泣起来。
还是小孩子呢。
这有些过分了。
果然刻薄,一点没冤枉他。
不少人都这样想,心中隐隐有鄙薄意。
“我们来得晚了,位置叫人占了,他怕我们难过,便讲了那么一句,是想劝我们离开,免得人多受伤,实无冒犯之意。”
陈余是指望不上的,旁的人也不敢开罪贵客,所以只能是刘悯出头。
“如此便能胡说八道了吗?”
步步紧逼。
以及他那轻蔑不屑的眼神。
都很叫刘悯不舒服。
刘悯并不是好捏的柿子。
“是否胡说八道,比过即知,不是以画会友吗?”
说着,手上用力,把身后一早就藏起来的人推到了前面去。
“这是姚公子,今年九岁,学画许多年了,技法精湛匠心独具,人尽称赞的,公子同她比一场,若是比她好,便是我们说错,任凭公子处置,绝无二话,如何?”
善来只要出手,必然技惊四座,任你河东才子再是神乎其技,也绝对比不过一个神童新鲜,就是要你的才子声名来做垫脚石!
但刘悯赌他不比。
聪明人都不会比,因为一点不上算。
同一个小孩比,输赢都不会光彩。
不过白敛岂能以常理推断?
“好,来比,倒要领教是何等的技法精湛匠心独具,请!”
善来成为了目光的中心,人们都看她,新奇有之,轻视亦有之。
善来一点也不愿意把自己变成热闹给别人瞧,这感觉她很不喜欢。
她慢慢皱起了眉。
刘悯悄悄握住了她的手,轻轻捏了一下,低声在她耳边说:“别怕。”
善来看他一眼,眼神分明是说“怕什么?”
噎得刘悯一时什么话都不想再讲,连她的手也气得丢开了。
以画会友,今日想乘河东才子东风扬名的人不少,咏归台上,十几张案摆了出来。
十几个人,善来是年纪最小的一个,甚至书案对她来说都太高了,不得不叫人给她找了个凳子垫在脚下。
张怿早顾不上哭了,看着善来小小的一个人,落在人堆里几乎找不见,不由得低了头,很自责地道:“都怪我,信口开河,害得他这样……”
刘悯冷笑一声,问:“长记性没?以后还口无遮拦吗?”
张怿的确是知道错了,但说出那句话,本意是想叫自己好受一些,不是给借口叫人指责他,刘悯竟然蹬鼻子上脸,一点面子不给他!越想越气,转过脸,赌气不理他了。
刘悯也没功夫理他,这会儿他只关心咏归台上的善来。
“能画山水吗?”
善来正铺纸,心神甚是关注,冷不防听得这么一句,唬得心跳都停滞了。
“吓死人了!”她小声责怪了一声,又问:“你上来做什么?”
当然是因为关心她才过来。
偏偏她不知好歹。
他生了气,不搭理她。
“怎么不说话?”
刘悯想,算了,和她计较什么?
“要是能,你就画山水。”
“为什么?”
“不是和你说过,他的山水最好,圣上都夸过。”
“既然他的最好,那为什么还要画山水?不该避其锋芒吗?”
她这样问,刘悯得了意。
“他的最好,你不如他是应当,他胜了你,不见得有什么光荣,这样浅显的道理,你竟不懂?”
他说了,善来便懂了。
“你觉得我会输,所以要我画山水,为的是待会儿输得好看些。”
闻言,刘悯瞪了眼,“不然呢?你难道还觉得你能胜过他?”
善来笑着摇了摇头,“我怎么比得过?”
刘悯也笑了,“比不过没关系,听我的就是了,输了不怕,就算他要打人,你那份也是我来挨。”
他挨打吗?
善来想象了一番,不禁莞尔而笑。
只三柱香,三柱香烧尽,不管画有没有成,都要停笔。
底下的人,等了三柱香,早等得心焦了,最后一支香点起来时,有那离得近的,没耐心的,竟嘬了嘴偷偷去吹,只想那香尽快烧完,一双双眼,都睁着,盯着那火星瞧,一阵风吹过去,火星倏然熄了,分明是风吹熄的,一群人表现得倒像是在他们身上按熄的,火烫伤了他们,烫得他们猛地哆嗦了一下,陡然站起来,直冲冲往台上去。
白敛的画自然是留至最后展示,此之前,由他评画,并给出指点。
台上绝大多数人都是为此来的,萍城只是小地方,哪里会有比大名鼎鼎的河东才子更会画的人物呢?
白敛是真正爱画的人,同画有关的一切他都很尊重。
他的评价一针见血,却不失温和,轻言软语,指点时亦是,和声细语,丝毫不见倨傲。
这般举动,便是长了那样一张脸,谁又会觉得他刻薄呢?
个个都是如沐春风,受益匪浅。
善来在一旁听着,心中也是跃跃欲试。
果然是才子,不白来这一趟。
她也希望得到提点从而画得更好。
评议这种事只能旁人来,孤芳自赏,当然是左看左也好,右看又也好,总之是一个好,能有什么长进?
过来了。
善来不由得站得更直了些,脸上也有了一些礼节性的浅笑,眼睛是亮晶晶的,很显得乖巧。
还是小孩子呢,和他计较什么?再不好,也得说点好听的,免得他伤心。
画纸抬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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