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笑笑间,红日渐渐西沉。天色已近黄昏。前去后山放松筋骨的人也陆续归来。

毕竟都是武将子弟,手上的功夫还是有的,不拘多少,每个人都带回了七八样猎物,野兔、野鸡更是用草绳捆住,成串儿似的领回来。

宋君谦收敛了心神,也不自觉地往园外望去,颇有些急切,倒引得侯夫人心下好笑。眼见着天色不早,自家这位也跟屁股下生疮一般坐不住,索性命人撤了酒具、茶盘,请各位宾客移步前院。自己则推说有事,让靖远侯率人去门口迎一迎还未归来的宾客。

宋君谦拱手送走了侯夫人一行,轻咳了一声,到底还是跟着老侯爷的身后,施施然走到别院的大门。刚刚站定,就听见一阵惊呼,心里忽有所感,也顾不上失礼,径直越过了靖远侯。

果然是林将军回来了。

林文辛这一趟收获不小,踏雪身上挂着猎物,难免有鲜血滴落,有些不适地响了响鼻,向自家主人撒娇。林文辛心里也有些理亏:山路崎岖,为了给宁王挑选几个合眼的猎物,踏雪今日确实辛苦了。再加上血液有些凝结,惹得它鬃毛都变成了一绺一绺的,还是要好好安抚一番。

不等她将爱马的小脾气安抚好,在宋君谦身后的平安见自家王爷这想要上前却又原地踏步的样子,那叫个恨铁不成钢!他眼珠子一转,让平日里也通晓马性的明法上前去帮林将军牵马,自己则大逆不道地把宋君谦往前轻轻一推。

宋君谦心里本就在犹豫要不要上前,察觉到平安的动作后,也就顺水推舟,装作站立不稳,往前快走了两步。

“林将军……”

“王爷?”林文辛抬头,看着这人逆光而来,心里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要不是明法已经走到跟前,想要帮忙安抚踏雪,只怕已经按捺不住想要向他邀功的心情了,毕竟今日她可是尽力挑选了味道最好、最肥嫩鲜美的猎物,想要给这人尝尝鲜的。

她忍了又忍,可看着宋君谦眼角含笑,还是忍不住想要夸耀两句,只是还不等她开口,靖远侯的大嗓门就已经在耳边炸开。

“哎呀!鹿角还未硬化的小公鹿,好东西,好东西啊!这獐子也不错,用来炙烤,肉汁四溢、肥嫩可口,还有这飞龙,吊汤最是鲜美!”郑安国早就好奇林文辛这一趟的收获了,又看着两人在自家门口含情脉脉的,当即存着三分故意,挤进了两人中间,翻了翻林文辛的猎物,嘴角带笑,大声称赞。

他这个嗓门是出了名的大,门口又有不少前来看稀奇凑热闹的宾客,这下也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纷纷围了过来。不说其他的,光那两只小鹿和獐子,就引得他们啧啧称叹,何况林文辛的猎物中还有不少野羊、还未长成的野猪,其中最为夺目的还属两只狐狸。

狐狸这东西倒是常见,但林文辛打来的这两只太漂亮了,打眼一看,一身皮毛油光水滑,红得跟火似的,没得半分杂乱,就是满盛京也难得寻到这般好的。一时间不少人都在心里暗暗点头:不论其他,光林文辛今天露的这一手,这人身上的功夫就不容小觑,果真是厉害!

眼见着人越围越多,称叹声不绝于耳,被挤出来的宋君谦和林文辛只好无奈地相视一笑。两个人性子都内敛,这种情况下是不可能说两句体己的话了,心里都有些可惜。

可随即宋君谦又打起了精神,从袖中掏出了锦帕,捉着林文辛的手,为她仔细擦去掌心沾染的血迹,动作轻柔,眉目认真专注,倒是让林文辛心头怦怦直跳,只觉得掌心发热、脸上也热,整个人都快要熟了,好在此刻天色渐渐昏暗,还能替她遮掩三分。

但旁人或许不在意,一直为她擦拭手心的宋君谦怎会没有发觉?他嘴角笑意更甚,却又不敢过多表现出来,生怕林将军面上挂不住,只是手上的动作越发细致缓慢,简直像对待瓷器一般,直把林文辛擦得手指不自觉地蜷缩,忍不住轻咳了一声。他才慢条斯理的收了动作,可不等林文辛把手缩回去,却又伸手去捉,将那人的手包在掌心,轻轻晃了晃。

林文辛此刻脑子一片混乱,注意力全在手上。周围这么多人,她心中不好意思,怕动作幅度大了反而引起注意,只好随他去。她的默许让宋君谦心中更加欢喜,这下子是真的止不住了,整个人如同春风拂面、笑意盈盈。也不多说话,只这样牵着她的手,一直没有放开。

等到所有猎物都被侯府的家丁拿去处理,众人这才意犹未尽的四散开来,未及片刻又有下人来请,邀他们共赴晚宴。

说是晚宴,靖远侯府准备的更像是草原上的篝火晚会。刚走近院子,就见里面已经燃起了巨大的篝火,众人的座位面前也三三两两的散落着小的火堆,想来是为了方便他们自己动手。

如此安排,倒是新鲜,再加上不设桌椅,只有各式软垫、毛毡,众人席地而坐,围火交谈,都放开了不少,一时间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宋君谦直至落座才松开牵着的手,好在众人虽然肆意却也极有眼色,没有往他们跟前凑,可算给了他们说话的空间。可真到了这个时候,他又张口结舌,不知道说些什么,把个平安急得恨不能原地跺脚。好在林文辛刚刚就有话要说,见他闭口不言,就先起了话头:

“别院后山虽然算不上广袤,物产倒是丰富,我只进去略逛了逛,就打来不少野物,若不是为了挑选一些难得的,也不至于回来的这般晚。”

“将军回来的可不算晚,更何况带回来的野物有这般多,不知多少人心里羡慕呢,若非有你出手,今儿这晚宴,我恐怕只能厚着脸皮去别人面前讨要点残羹冷炙咯。”

林文辛当然知道他这是故意说俏皮话逗弄自己,就算自己空手而归,靖远侯府还能让堂堂亲王饿肚子不成?不过他这话实在说得自己心中熨帖,当下也难得起了几分类似于邀功的心思:

“如今虽已入春,夜里总还有寒气侵体,吃些鹿肉最为适宜,我又捉了未满一岁的鹿崽子,肉质肥嫩,久烤不柴;飞龙吃山间的谷物花果,喝的又是山泉水,用来炖汤最为鲜美,若再配上一些鲜笋,当真令人唇齿留香,王爷一会儿定要多尝一碗。”

“有劳将军了,将军如此用心,我岂能扫兴,待会儿定然化作一个大肚汉,争取将你猎来的全部一扫而光,可不能便宜了别人。”

他说这话自然是故意卖乖,但也并非全无真心,既是林文辛为他特意挑选了好入口的野味,过会儿可不就得多吃一些,免得辜负了一片心意。

听了他这不着调的话,林文辛哑然失笑,加上平安有意无意漏出两声低笑,更是让她无所适从。

好在靖远侯府的下人手脚麻利,没让她尴尬太久,就流水似的端上了酒水以及各式佐酒小食,过了一会儿,几个健壮的家仆将猎来的大型野味架在了篝火旁炙烤,又给每个座位上送来了不少已经腌制好的肉串和禽鸟,任大家随意取用。

炙热的火焰碰上肥美的肉类,不一会儿就滋滋作响,散发出油脂的香气,再加上大厨行云流水般地撒上秘制的调料,一下子就勾住了所有人的目光,在山中跑了一下午的林文辛也有些遭不住的捂了下肚子:饿了。

大型的猎物没有那么快能吃上,时刻关注她的宋君谦,一挑眉先抓了一把肉串慢条斯理地炙烤了起来,看那动作倒也有模有样,引得林文辛暗自称奇。

似是知道她心中好奇,宋君谦一边翻动着肉串,一边轻描淡写的说道:“当初和师父在民间行走,免不了露宿野外,自然也就学会了一些吃食的做法,至于这烤肉的手艺嘛……”他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的压低了声音“我虽然跟随师父修行,但并未出家,严格意义上并不需要守戒,在山上的日子,难免有些嘴馋……咳。”

毕竟当年还是个半大小子,又是皇宫中金尊玉贵养出来的,何曾少过吃食?可偏偏山上日子清苦,又离城镇甚远,免不了捕些猎物打打牙祭,对此其他人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并不阻拦。

他好奇心重,不喜欢将这些事全部交给随从去办,自己烤的东西哪怕焦糊了也能吃得津津有味,久而久之,一手烤肉的本事倒也颇拿得出手。

说话间,手上的肉串已经熟了。厨师将肉片的极薄,又用香料去过腥,再加上肉质又新鲜,只粗粗洒了一点细盐,就能吃到最纯粹的肉香。

林文辛也不扭捏,拿了一串就往嘴里送,刚一入口就觉得宁王火候掌握的不错,外层有些油脂的焦香,里面却还细嫩,微一咀嚼还能感到肉质有些弹牙,甚至还保留了一些肉的汁水。

一串下肚,她心里算是服了,忍不住比了个大拇指:“王爷这手艺没得说,看来今晚我只要坐等着吃就可以了。”

宋君谦自己手上也还有些肉串,见她吃得满意,也轻轻送了一串入嘴:“只要将军不嫌弃,我自然是乐意效劳的。”

他这话说得又慢又轻,恰在此时一阵微风吹来,火焰摇曳中,显得眉目愈发温柔,连这短短的一句话也带了几分缠绵。

林文辛只觉得心脏砰砰直跳,莫名有些发慌,忍不住用手捂了捂:自己似乎真的有些控制不住动心了。

就在两人四目相对,气氛愈加暧昧之时,偏偏近水楼台已经吃了个半饱的靖远侯,又忍不住举起了杯,邀人共饮,林文辛也趁机收回了目光。

饶是养气功夫再好,宋君谦此刻也忍不住挫败地揉了揉额头,打心里觉得老爷子和他犯冲,要不然怎么每次的时机都把握的这般巧,从赴宴到现在,自己今天一件事都没能做成。

想到这里,他有些悲从中来,只暗暗发誓,日后这靖远侯府的邀约还是少接为妙。母妃还抱希望能利用这场宴会让自己和林将军更近一步,现在看来,有这位老爷子在,能维持现状,心态平稳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他这厢想得入神,面色变幻不定,偏偏在座中他地位最高,不少人都偷偷瞟着,见他没有举杯,当下就有些犹疑不定,好在林文辛看不过去,轻轻扯了下衣角,才让他醒过神来。

宋君谦本也不是个喜欢让人难堪的性子,反应过来后,当即也跟着举杯同饮,只是这酒喝到嘴里吧,总觉得有些发苦。

“王爷,可是酒菜不合胃口?”见他表情难以描述,郑安国有些莫名,忍不住开口询问。

“哪里哪里,今日天公作美,月明星稀,在座的又都是真性情的,围着这篝火喝酒吃肉,哪能不合胃口呢?”宋君谦面带笑容,摆了摆手,“更何况侯府的酒好、大厨的手艺也好,林将军猎来的野味更好,这般好的酒菜,我哪还能挑的出毛病来?”

郑安国听了这话,虽然知道是客套之言,心里也畅快,他忍不住摸了把胡子,也有心夸赞夸赞自家侄女:“不错,厨子的手艺还在其次,这野味啊还是得新鲜的才好吃。尤其是文辛,手上的本事果然了得!阔别京城这么久,对这后山又不熟悉,只用了几个时辰,就猎来了这么多,还都是肉质最好的小鹿和獐子。这一手,莫说现在,就是再往前二十年,只怕我也不是对手啊。”

他这话一说出来,底下的人也纷纷点头,不论其他,就凭单人匹马在后山上这么晃荡了一圈,收获就比他们这些自幼习武,又常常来京郊这边的山林里围猎的男子还要多上不少,确实厉害。

他们这些能被靖远侯邀请来赴宴的,大多对林文辛观感不恶,起码对武安侯府是敬重有加的,因而瞟了一眼宁王后,也纷纷称赞了起来,所用的称呼竟还都是‘将军’,也算是对她的一种认可与推崇。

听到他们的交口称赞,宋君谦也眉目含笑,并未对称呼有所异议,反而对着林文辛轻轻点头,似也有钦佩之意,倒让林文辛闹了个大红脸。

“郑伯父还有在座的列位实在是谬赞了,我不过是学了点粗浅功夫,今天也是运气,才能有此收获,哪里就当得诸位这般夸奖?”林文辛眼见着他们越说越来劲儿,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只好站起来打断,“更何况,我手上的功夫再好,也离不开一副好弓箭。郑伯父为我准备的这副弓箭,用起来果然顺手,当真有事半功倍之效。”

她说这话原意是客气一下,毕竟这弓虽好,对于她这等高手来说也只是锦上添花,只不过这种场合下,理所应当要对主人家说两句奉承话罢了,谁知话一出口,当即就有两个人面色大变,郑斯言手捂胸口,心痛不已,更加惋惜这样好的弓箭与自己失之交臂;宋君谦则以手抵额,满心复杂,郑侯准备的弓箭再好还能比他专程从大皇兄库房里千挑万选出来的合手?偏偏有他珠玉在前,自己手上这个礼物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送出去。

郑安国可体会不到他俩的复杂心情,心里只觉得自家侄女说话就是顺耳,当即哈哈一笑:“哈哈,这把弓箭确实不错,不枉我花费了大功夫才搜罗过来。这样吧,我也不能白饶你一顿野味,就把这把弓箭当做饭钱抵了如何?”

见林文辛似要推辞,他当即牛眼一瞪,大手一挥:“欸,莫要推辞,我最不喜欢这种推拉的把戏,让人烦躁。我送你的东西,大大方方收了才好,更何况,除了你,还有谁配用这把弓箭?”

话说到这个份上,林文辛也只好点头接受了这份礼物,毕竟郑侯爷的性子她还是了解的,真要是推辞了,反而让他心中不快,不如暂且手下,日后再从别处补上就是。

果然,见她点头应下,郑安国心情大好,只觉得胸中畅快,免不了又多饮了几杯。侯夫人已经懒得去管这个老酒鬼了,只要不闹出大事,就随他去吧,毕竟这些年也实在是憋屈,今日又得见故人之女,心情激荡之下,多喝点也不算什么大事了。

只不过,她有些同情地望了一眼自家孙子,见他正垂着头,闷不做声,显然还在心痛心爱之物被转送他人,也有些无奈,只好暗暗盘算着日后再托人去寻一把差不多的弓箭回来,可别把孩子气伤了……

除了侯夫人心里同情自家孙子,平安的眼里也满是同情:瞧自家主子,这一通忙活,不仅错失了送礼的良机,这下好了,郑老侯爷算是彻底把后路堵死了,堂堂宁王还能送同种东西给自家王妃不成?啧啧啧,可怜的哟,这下回去又要费脑筋咯。

平安虽然没说话,但宋君谦仍然觉得后背烧得慌。心里也实在挫败,恐怕自己这精挑细选的礼物这下是真的送不出去了……想到这儿他就不禁有些怨念地瞥了一眼靖远侯,但看人家乐呵呵的自斟自饮,心里更加憋气,只好化悲愤为食欲,狠狠地撕扯下肉串上的肉,大口咀嚼,看得平安心中更加不落忍:

造孽啊,这倒霉的!

酒过三巡,气氛更加热闹,有那性子活泼的已经完全放开,乘兴而歌,乘兴而舞,引来阵阵叫好,玩到兴起便仰着脖子痛饮,直呼痛快。

虽然歌声嘶哑难听,舞姿也千奇百怪,林文辛却看得津津有味,连宋君谦也暂时放下了其他,专心欣赏了起来,甚至还拍了好几回巴掌,只觉得如此宴会倒是有趣的很,可比皇宫中那所谓的家宴要好个不计数。

他侧首看着林文辛在火光映照下忽明忽暗的脸庞,心里跳得厉害:这些日子倒是难得见林将军这般放松开怀,无论是之前山上跑马还是现在围着篝火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她都开心的很,脸上止不住的笑意盈盈,比在王府中还要真实、痛快……

想到这儿,他心中原本的满腹委屈也化作了云烟,原本也就是想让林将军开心,现下她如此高兴,一件没送出去的礼物又算得了什么呢?这次不行,总还有下次的。

宋君谦好容易安慰好了自己,放平心态,专心烤起了肉串,正观察着火候,一个没留神,酒意上头的靖远侯,又溜溜达达的坐到了他们身边……

“文辛啊,”郑安国伸手拍了拍林文辛,喉头却又哽住了,他知道自己今天实在是失态,不该喝这么多酒,可是有些话不借着酒意,也实在说不出口,当初在武安侯府送嫁,自己心里没底,纵有千言万语,也不敢轻易说出口,唯恐影响了她出嫁时的心情,更添愁闷;现在见他们相处还算融洽,心里也算放下了一两分。

“当初还是个小姑娘呢,你娘时常带着你到这个庄子上游玩,春天赏花、夏天纳凉,秋天就满山遍野跑,又是捉鱼又是摘果子的,到了冬天围炉煮茶更是少不了你这个小馋猫。我是个粗人,可你伯母不知道心里多羡慕,恨不能把你抱回自己家养。一想到这事儿,她就佯装胸口疼,怪我没本事,一连生了那么多讨债鬼,一个贴心的小棉袄也没有。每次你做客离开,都有好几天瞧我和你那几个倒霉哥哥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你爹也是个促狭的,明知道我们两口子眼馋闺女,偏偏一回京就到我府上嘚瑟,又是炫耀你的聪明听话啊,又是炫耀你对他的孝心……嘿,可把这小子得意的!”

说到这儿,他脸上带有回忆之色,话中也有笑意,连带着林文辛也微微翘了翘嘴角。

“闺女啊,”郑安国轻轻喊了一声,眼中的泪水再也没有兜住,“我这些年,身体状况时好时坏,遍请了名医也没有大的起色。他们都劝我少些思虑,安心养伤,可我放不下啊!”

自从怀忠、文长血染沙场,林氏满门不存,他这心里就如同火烧一样,再难平静,后来龙椅上的那位弃他靖远侯府满门武将不用,反而让文辛这个女娃娃上了战场,他更是想不通!

怕那位是存了恶意,蓄意要文辛送死,又怕她在军营里寸步难行、被人揭穿身份,更怕她被刀剑所伤,步了父兄的后尘……

思虑过重之下,一病不起,连床榻都下不来,为了不让消息传出去,徒惹文辛担心伤怀,只好让自家那几个蠢货暗地里帮忙规整武安侯府的产业,帮着安置不愿离去的旧人。更是一连写了十来封书信给军中的旧人,让他们帮忙照看照看。

为了这件事,恐怕陛下对他的猜疑也重了几分,这些年越发不愿起用,靖远侯府日渐没落,连累着几个浑小子的前途也受到了不小的影响。

可这些与林府独苗的安危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的!莫说只是前途受损,就是拼了他这条老命不要,也要保住文辛啊!

“闺女啊,不怕你笑话,这些年你在外领兵,我是患得患失,比自己当年初上战场都要忐忑不安,知道你身陷险境,消息全无,我是愁得茶饭不思、坐卧不宁;得知你大胜敌军,凯旋归来,才放下了一颗心,谁知道大悲大喜之下,我这不中用的身子竟然旧疾复发,又是一病不起……”

见林文辛面露关怀,郑安国摆摆手制止了她想说的话:“没事、没事,现如今你平平安安的,我也就好了八九分,只要你日子过得好,郑伯伯还能再多活二十年!”

“那可一言为定,您一定要保重身体”林文辛心中感动,脸上却还保持着笑容,故作轻松的开口,宋君谦注意到了她微微发颤的手,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慰。

“好,一言为定!”郑安国哑然失笑,也看出了她的强颜欢笑,故意郑重其事的答应了下来,甚至还有些孩子气地伸出了手指,做拉钩状,等林文辛破功笑了出声,也伸出了手指和他拉钩,他才继续开口:“果然是做了将军的人,气势就是不一样,你不拉钩,我都不敢说话了,这给我吓得。”

“郑伯伯!”

“好了好了,开个玩笑而已。文辛啊,好孩子。郑伯父不是为自己推脱。孩子,你在朝堂被言官攻讦之时,我确实不知,我当时旧疾复发,直疼得床都下不来,已经告假一月有余了。你伯母又是妇道人家,无法参与政事,加之担心着我的身体,对你的处境实在是一无所知……只有你这几个不成器的哥哥!”说到这儿,郑安国觉得胸中的怒火又冒了起来,手心直发痒:“枉为男子,又痴长你这么多年,竟连一个扛事的都没有!在朝堂上混不出个样子,看不清局势风向,连言官私下串联想要对你发难那般大的动静都没能及时警觉;又整日里唯唯诺诺,在朝堂上也只敢跟在别人后面为你敲敲边鼓,全没有半点担当!事后陛下想要为你赐婚,这几个怂包倒是狗胆包天将我瞒在了鼓里,要不是你伯母发觉他们神色慌乱、行事犹疑,逼问了出来,只怕等到圣旨下来,我才能知晓。”

一提到那几个夯货,老爷子就一肚子的火,他英雄了一辈子,谁承想生得几个儿子却这般没种!为人知进退、明哲保身固然不错,但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身为武将理应生死看淡,自家又与武安侯府是患难之交,这等情分,难道跪下来为林文辛喊几声冤都不敢吗?还要躲在别人的身后,真是丢人现眼!为人子女的孝敬父母理所应当,自己旧疾复发,确实应该静养,但是文辛的事情已经火烧眉毛,还一味想着隐瞒,纸终究包不住火,他们就不怕等自己知道了,大怒之下活活气死?

老爷子越想越气,牙齿都咬得咯吱咯吱响,眼见着眉毛倒竖,是气大发了,宋君谦赶忙使了个眼色,让林文辛说两句话哄一哄。

林文辛赶忙用手拍了拍靖远侯的后背,她也怕老爷子气出事来,本就上了年纪,之前又大病了一场,再生这么大的气,总归不好。更何况对于郑家几位兄长的作为,她并没有放在心上:当今圣上本就对武将极尽打压之能事,郑家兄长们本该是战场厮杀的猛将,却被困在京城碌碌无为,甚至还要亲眼目睹朝廷风云变化,尤其这几年夺嫡之势愈演愈烈,不知发落了多少官员,兔死狐悲之下难免失了几分胆气,纵然他们不惧一死,也要考虑身后的家族子嗣。

身为武将,天然被文官们排斥,加上他们这些年远离权力中心,无心参与朝堂争斗,又都不是心思细腻的,对于言官御史们这种水面之下的勾结,不清楚也是情有可原。在大殿上虽然没敢第一个站出来为自己说句话,可在有人带头的情况下,到底还是跪下求情了。自己凯旋归来炙手可热时他们只是随大流送了份贺礼,可事后在众人避之不及的时候,郑家几位哥哥却又亲自带着下人登门拜访,送来了许多礼品,于公于私能做到这种地步,已经是极为难得了。

再说隐瞒一事,本也是为了郑伯父的身体着想,老爷子旧疾复发缠绵病榻之时,为人子女的哪会舍得用其他事惹他烦心,再加上武将性格本就刚烈,大悲大怒之下指不定要惹出什么祸事来,这都是人之常情,哪能简单的用对错去分辨?

“郑伯父,莫要生气,几位兄长性子都是正直可靠的,原则问题上也从不马虎,纵然为人处世上还缺了三两分手段,您日后慢慢调教也就是了,更何况……”她瞥了一眼宋君谦,有些不好意思,“如今结局也算圆满,就莫要再怪罪他们了。”

“呵,调教他们?”郑安国听了这话也不反驳,只是轻轻一笑,“我可不得好好调教他们,你成亲之前,我把他们绑在树上,皮鞭蘸凉水一天照三顿的抽,反正现在朝堂上也用不上他们,就在家里好好养着,等哪天脑子被打通了,再去上朝,也省的出去丢人现眼。”

事实上宁王在场,他还有句话没好说,对这几个不成器的东西,他可不止抽了一顿,文辛成亲当日在武安侯府门口就被人刁难,他回去醉了一场,越想越觉得对不起怀忠夫妇,连夜将几个孽障抽了一顿,前段时间文辛在宁王府音信全无,外面又流传着一些不知真假的流言,偏偏自己又没有身份去王府拜访,心里焦急,又抽了那群浑小子们一顿,要不然就那帮皮糙肉厚的,还能养伤养到现在?

想到这儿,他心情也好了不少,拍了拍林文辛的肩膀,和颜悦色道:

“放心,我把他们都拘在了府上,这次宴会都没让他们出来,省得碍眼!”

“这……”林文辛心里哭笑不得,只觉得这几位兄长也忒倒霉了点,老爷子不愧武将出身,教育的手段太酷烈了些,有心说两句好话吧,老爷子又是为了自己出气,再加上身为晚辈也实在不好置喙这种事,幸好伯母是个手段柔和的,有她在中调和,总不至于真把人打坏了才是。她也只好旁敲侧击说两句软话“几位兄长也都成家立业了,郑伯伯也要给他们留些面子才是。”

“哼!算了,大好的日子,不提他们”郑安国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随后大手一挥,扯开了话题,“文辛啊,有些话本不该由我来说,但你双亲……今日我便厚着脸皮越俎代庖说两句。女子嫁人,终究不比在家。家里你是爹娘手心的珍宝,兄弟姐妹的血脉亲人,嫁入别家,不管对方人品多么出众,终归是隔了一层肚皮。你领兵多年,凡事前三后四、小心谨慎自然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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