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府。

晚膳后,明珠一家人坐在渌水亭长廊的石桌边听风赏夜合花。

容若问:“阿玛额娘,你们可还记得:佟国维有个女儿名叫景茵珠。”

明珠和觉罗氏相互看了一眼,然后点头道:“记得,怎么了?”

“儿去侍卫营找格尔芬之际,恰好是遇见了佟国维的儿子隆科多,听隆科多说:自己被父亲佟国维安排当侍卫和行走御花园附近的差事的原因,竟然是接触德嫔和从德嫔身上探寻盛宠之道,好传授给姐姐景茵珠、让景茵珠在日后好好讨皇上的欢心。”

“竟然有这种事?”明珠眉头紧锁,“佟国维还真不是个善茬!”

“儿不爱在背后议论他人是非,所以不提隆科多和德嫔之间的情事。”

容若淡饮一口清茶,继续道:

“关键是景茵珠一旦成为这批秀女当中的佼佼者,朝中的势力范围会变成什么样?阿玛您跟索额图,想必都不想看到佟佳氏把持朝纲和景茵珠宠冠后宫的局面吧?得尽早行动——”

明珠一拍额头,如梦初醒。

这日后康熙朝要是变成了“佟半朝”,那还了得?

“阿玛您自己要拿好接下来的主意,佟佳氏这是要把女儿往皇上身边送,抱着让她成为新任皇后的目的。一来索额图成了皇太子的叔姥爷,二来佟佳氏后来者居上,咱们不得不防着。”

觉罗氏亦是同感:“老爷,既然咱们儿子都这么说了,您可真得想清楚啊!”

明珠问:“儿啊,隆科多把这些告诉你,不会是另有陷阱吧?”

“嗯。儿开始也是这么想,只怕这一切都是佟佳氏父子的布局,但真的请命去了北蒙古,儿就明白了:隆科多跟佟国维之间,存在着父子嫌隙,这是成就高位的大忌。”

“有道理,比起佟国维,隆科多更愿意信任给他指了明路的你,可见他们父子不和已久,只是平日里装作父子同心给外人看罢了。”明珠刮着玉扳指,盘算着,“没准以后,这对父子会分行两派:各自对未来的储君押宝。”

“老爷,储君不是已经定下来了吗?”觉罗氏不解,“是前皇后的嫡子二阿哥胤礽。”

“皇上不过二十来岁,年轻着呢!”明珠一摆手,“将来的事情,谁会从康熙皇帝手里接过江山,说不准的。”

觉罗氏问:“容若,你这回帮了隆科多一把,有几分把握此举没有走错?”

容若递了一块切好的秋橙给额娘,道:“儿看隆科多此人,锱铢必较,恩怨分明,口中有爱而心中无爱,只可适当交之。所以儿不求被他记恩,只求日后他不害。”

明珠十指相扣,“你说隆科多去北蒙古,会不会带着反心?”

“隆科多的野心必定是有,但是到什么程度儿也难说。至于反心,只能肯定这个年纪和这个阶段,他反不动。”

明珠摇着头,“那隆科多撇下了一身大罪,他是自在轻松了,太皇太后那边还能查出什么真相来?”

“阿玛忘了?后宫的是非黑白什么时候真正分明过?查不出来,就必定有个替罪羊;查出来了,也未必是真。太皇太后伤神之余,就只能由皇上去自行解决此事。凭借儿对皇上的了解,结果无非是:都怪罪在茂贵人身上,把所谓的私会之人归因为假扮侍卫的男子,揪出一个踩了霉运的‘犯错工匠’来处死罢了。”

明珠拉过容若的手,真挚道:“阿玛唯独希望你这次的帮隆科多,日后会有好报。”

“谢阿玛。”容若微笑,“儿也希望阿玛接下来的行动步步为营。”

*

容若看望过侧夫人颜氏和跟颜氏道了“晚别”之后,就回到了卢氏正夫人的房中。

见卢氏在卸妆,容若走近妆镜前,道:“青丝似瀑,爱意缠绵。”

卢氏看着镜中的夫君面容,莞尔道:“有君之言,恰是悦己。”

容若知卢氏是个有包容心的女子,不会介意他在她面前提及别的女人,所以将心事相告。

“佟佳氏一族中的出挑女子景茵竹,明年三月定是会通过选秀去到康熙皇帝身边,我有预感,她虽是背负着家族的期望和责任,但会是后宫之中的赢家,甚至能够登上皇后之位。”

“公子可是担心惠妃娘娘?”

“是啊,惠妃毕竟入宫早,年龄和容貌终究是会被新人们比下去的。皇上心思多变,这半年可以宠德嫔,等明年他一样可以宠别的新花,这就不得不苦了陪伴皇上久了的嫔妃。”

“可是朝纲之中已有明索两党,”卢氏问,“佟国维真的能够借此达到三足鼎立之势吗?若是,公子对隆科多出个歪策、断了佟佳氏一族的道路,岂非更妥?”

“我了解皇上。”

每每说出这五个字,容若心中就是滋味万千。

“皇上他不打压明索两党,只因阿玛和索额图对朝廷还有用。一旦皇上下了决心要把明珠和索额图扳倒,那也不是凭借旧情就能阻止的,所以皇上也需要一个后盾呐,这个后盾就是佟国维的佟佳氏一族。”

“我帮隆科多,不是我不明智、不知道日后的‘佟半朝’会对明党造成的威胁,而是我即便是让隆科多栽倒了、也影响不到佟国维什么。佟国维又不依靠或是仰仗儿子来给自己的仕途增光添彩,反之,他将隆科多视为可有可无的棋子而非亲儿子也未可知。”

卢氏一边为夫君解衣一边道:“家、国、情三个字最是扰人,公子要顾着纳兰家、大清朝和身在后宫的表妹,所以有所忧心。”

“阿玛那边我倒是劝了策。”容若披上睡衣,“真没想到当下就是多事之秋,太皇太后和皇上即便是相对一些不守规矩的人秋后算账,怕也是只能把眼睛半睁半闭。”

“尔谖原本以为‘酌情’二字不适用于皇家,但方才从公子的话听来,却是觉得老祖宗和康熙皇帝也存着人情味。”

“上边的人有人情味不等于下边的人就抱了免死金牌,康熙朝留下的弊病,还得是下一朝的皇帝来挽解。”

夫妻一起熄了数盏灯后,上了床铺,合被而坐。

唯有近侧的一立高烛,火苗静静地透过纱帐落在帐中鸳鸯的脸上,促暖温情。

*

中秋节前夕。

容若托远黛把自己的一卷词和一卷画带给了表妹纳兰惠儿。

远黛办事一向稳妥,她把东西带到且送入惠妃手中后,道:“容若公子是念着娘娘的。”

惠妃缓缓展开画轴,道:“以前中秋节前夕,后宫的姐妹们最盼着的就是月圆情圆,现在大家却是小心翼翼,就怕说错话和惹来是非。这倒不是皇上的不是,而是姐妹们思君心切,才不知不觉忘记了规矩罢了。”

远黛看向画轴,上面话有一只景泰蓝的花瓶,与秋季不同的茵茵芳草,以及湖面的点点珠光。

“娘娘,这画一点不似容若公子的风格。要不是奴才亲自从容若公子手里拿的,还以为是被谁调包了呢。”

“这画包含了一个女子的名字,是佟国维的女儿:景茵珠。以前选秀的事是先皇后管,现在以本宫为首,荣妃和宜妃两位妹妹协管,本宫看过秀女名册,所以记下了那个名字。”

“娘娘以为,这画是何意?”

“表兄大抵是想告诉本宫:景茵珠一旦进入后宫,恩宠或将胜过德嫔,好让我心里有个底。如此本宫也明白了,隆科多接触德嫔,不过是表里不一,口蜜腹剑地为自己的妹妹筹谋将来罢了,此障眼法果真是狠绝,把太皇太后和本宫都骗了。”

“幸好娘娘未向太皇太后揭发佟佳侍卫和德嫔娘娘的事,否则牵动了朝野,就更难收拾了。”

“在后宫,看在眼里的东西远远没有藏在背后的心机复杂。”惠妃把画轴重新卷起,“诸多事,本宫都选择忌口,为的就是免去由家事而起的国事争端。”

远黛仔细把画轴收进秘盒里,加了双锁锁好,放进宫柱的暗层里,才回到主子身边。

“娘娘,您可知道佟佳·景茵珠是什么来头?”

“她的家族从正蓝旗被皇上开恩抬入镶黄旗,可见皇上重视佟国维的能力和势力;她的三弟隆科多年纪轻轻就进宫当差、且是允许带佩刀的侍卫,可见皇上对隆科多既是考验又是信任。而景茵珠本人,本宫从秀女名册上看,倒也被她额娘调教的不错:容姿端丽,通晓满蒙汉三语,能够骑射与弹琵琶。”

“琵琶?”远黛问,“为何是这种乐器?”

“凤栖梧桐,琵琶半遮面。”惠妃平静道,“她额娘对她的姻缘的美好期待罢了。”

“凤?”远黛敏感地觉察出了端倪,“莫非佟国维和隆科多父子……想要景茵珠在后宫坐上凤位、掌管凤印?”

“你没说错,就是这么回事。”惠妃眨眼以作肯定,“表兄想向我传递的,正是这点。”

“娘娘,想必容若公子和明珠大人那边已经有所筹谋,我们应该如何做?”

“先皇后赫舍里氏仙去之后,太皇太后单独把先皇后的八只‘黄金凤璇宝珠珠钗’给了遏必隆之女昭妃钮祜禄氏,本宫琢磨着,难不成太皇太后的意思,”惠妃停顿许久,“是想立昭妃为第二任皇后?”

远黛小声道:“可是昭妃入宫时间并不长久,表现也并不出众,怎能坐上大清国母的凤位?”

“你想想看看,”惠妃慢慢分析,“貌不出众,性子温和,才华适中的女子,不是正宜接继中宫吗?换做是太聪明、太了解皇上、太能看清他人面目的人,反而在后位上坐立难安:谨慎自己且提防别人,处事周全却自吞苦果,不是太皇太后想看到的。”

“娘娘,您就没想过——”

当皇后。远黛的意思是这个。

“你还记得吗?容若表兄病重的时候,本宫曾悄悄出宫去看他。当时夜深,有脚步声传来,本宫担心是皇上夜访,正在躲避之际,才发现来者是施道渊施道人。”

“是有这回事【注1】,远黛记得。”

“施道人神机妙算,所预测之事从未出过差错。他跟本宫说;‘惠嫔娘娘切记,不可近皇后之位。康熙皇帝命根过硬,赫舍里之后,坐上皇后之位者不过两位,一年一日,中宫之主命数,皆是讨悲不讨喜啊!”

“娘娘,您深信不疑?”

“掌凤印的时间仅短短一年或一日,本宫当时听着就毛骨悚然。”惠妃心中,后怕之感骤起,“你不觉得那两位‘皇后’福薄吗?”

“施道人这话要是传入皇上耳中,可是要以‘妄言之罪’杀头的。”远黛小声,“娘娘,您听过且记至今日,的确是:相信比不相信的好。”

“是啊,本宫不想成为后宫之巅的女人,只想长命善终。”惠妃缓缓呼出一口气,隔窗看了眼坤宁宫的方向,“本宫且看下一位皇后的命数如何,再说。”

过后,远黛按照惠妃的交待,将“太皇太后心中的次任皇后人选,或许是遏必隆之女昭妃”之预测,做成小卷签托信得过的人——梁九功梁公公暗暗拿给容若公子。

偏是巧合一般,回延禧宫的途中,远黛竟然看见德嫔在假山后面悄悄哭泣。

德嫔只是独自站在那里,不住地用手绢擦眼睛,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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