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将近,礼部大堂内翻涌着热浪。

仪制司的王主事战战兢兢站在堂内,不敢抬头去看坐在上首的人。

温月惭身着赤罗,头戴一对獬豸钗,坐在主宾位;她扫了一眼门外守在门外的两列校尉,又垂下眼去,一下一下用天盖拨过盏中的茶沫。

脚下地板震了震,竟是蒋文宪一脚跨了进来,他快走几步,到温月惭身侧,从怀中掏出一份文卷,递到温月惭手中。

“尚书大人告假,左右侍郎有要务在身。”

温月惭接过文卷,将茶盏放到桌上,轻嗤了一声:“本官来得不是时候啊,这么大一个衙门,今日,竟然挑不出一个能做主的大人。”

王主事有些惶恐地又低了低头。

一时间,堂内只听得见纸页翻动的沙沙声。

外头忽地起了风,虚虚往屋内灌了几缕;温月惭听见外头传来一道脚步声,随着几片枯叶一起扫进来,接着,男人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钦差大人,下官来迟了。”

温月惭还没看几行字,不得不把眼神从墨字中拔出来,方才进来这人的衣摆也才堪堪落下。此人长得还算端正,挂着笑,进门便先揖礼。

“下官仪制司郎中陈冠,今日几位大人不在,钦差大人若有什么用得到下官的,下官定当尽力而为。”

“我今日为何而来,没人跟陈大人说过吗?”

陈冠直起身,面色依旧从容:“大人要查春闱朱,墨二卷。”

温月惭颔首:“去办吧。”

“大人,对不住。”

陈冠面色中透出几分为难:“今日两位侍郎大人都不在,没有侍郎大人的手令,下官实在不敢开甲字库房。”

温月惭终于正眼看了过来,她眼中似乎含着笑,但那点笑意被鬓边的獬豸钗一衬,就显得有点阴沉。

“陈大人,什么意思啊?”

“大人勿怪。”

陈冠露出点为难的笑:“这是部里百年的规矩;但若是大人还有别的想看的,下官定然为大人办好。”

堂内沉寂下来,温月惭审视一般,看着陈冠的眼睛,她的面容平静,从中分辨不出喜怒。

外头传来些低声交谈的动静,窸窸簌簌,如同她手下文卷翻动发出的声音。

她很遗憾一般轻叹着。

“我的话,各位大人还是听不懂啊。”

此言一出,陈冠脸上的笑意僵了僵。

她把文卷往桌上一丢:“蒋文宪。”

风穿堂而过,发出一阵尖鸣,他只觉眼前迅速变暗,阴云从天际飘来,吞噬天光,满院明媚霎时衰败下来。

蒋文宪的手按上刀柄,脱鞘而出的,却是温月惭的声音。

“把礼部给我围了。”

陈冠双眼顿时瞪大,眼瞧着外面的校尉立刻动了起来,四面八方都传来了官员们有些慌乱的动静。

他几步走到门外,看着散出去的飞鱼服,眼中方才闪过一丝不可置信,下一瞬,温月惭又不依不饶地开了口。

“封锁文选清吏司,仪制清吏司及所有档案库房,今日我不走,没有我开口,一应文书不得调阅,相关人员不得擅离,有敢冲封锁者,一律拿下!”

陈冠攥了攥拳头,挥袖转身:“大人,并非我礼部不愿配合,实在是规矩……”

“陈大人弄错了。”

温月惭听着外面的混乱,往后靠了靠,指了指自己身上的官服。

“我今日穿这身衣服来,就不是来和诸位讲规矩的。”

陈冠压着声音:“恕下官直言,大人手中那份草榜是罪臣私藏,又是孤证,为此大动干戈,于大人也无益。”

“我正是来向诸位请教的。”

温月惭撑着下巴:“奈何没人愿意赐教,我这人又实在好学,必要问个明白。”

陈冠深吸一口气:“大人若非要查,下官就舍了这颗脑袋。只是考卷浩如烟海,查阅耗时,大人恐怕要多坐坐了。”

说罢,他正要转身出门,温月惭却出声把他叫住。

“陈大人把话说得这么吓人?我也不是不体谅大人的难处。”

她看向门前终于“闻讯赶来”的各司官员:“朱墨二卷,我不看了,但我要三样东西。”

她竖起三根手指:“第一,去年春闱,弥封所与誊录所之间,所有朱墨卷的《交割号簿》,我要知道,每一批试卷从封名到誊抄,耗时几何,有无迟滞。”

茶已凉透。

“第二,取主考,同考及所有内帘官亲笔所书《防闲日记》与公据单,我要比对,内帘笔记与最终中试考卷的荐考批语,是否出自同一人之手。”

“第三。”

温月惭的目光从门前众人脸上慢慢扫过:“我已经差人去吏部,将受卷,弥封,誊录,对读四所吏员的卯簿与考功记录寻来。”

她放慢了语速,把每一个字都说得分外清晰:“我要看,案发前后,何人缺勤,何人骤富,何人在此之后……飞黄腾达。”

喧哗声随着她的一字一句渐渐安静下来,堂下众人低着头,无人敢应答。

夏季天气最是反复无常,这一会儿,外头似要起了风雨,在阵阵呼啸中,细弱的树枝被拉得来回摇摆。

温月惭盖上天盖,一声脆响,惊得众人都抬了头。

“拜托各位了。”

她的语气倏地温和下来,可是这份温和搁在此时,直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站在堂中的王主事最先受不住,下去做事去了,外面站着的各司官员见着这架势,多半都有些惴惴不安,但也不好不散,于是,礼部衙门立刻就如温月惭所言一般忙碌了起来。

门前空旷了,露出阴沉的天,温月惭眨了眨眼,如释重负一般长长舒出一口气,往椅背上一靠。

蒋文宪站在她身旁,见状,斜睨了她一眼。

“坐直了,等下来人,看着你这样,像什么样子。”

温月惭就这冷茶喝了一口,摆了摆手:“腰酸了,靠会儿。”

她将口中的茶水咽下去,搁盏时又看向了桌上的文卷,于是顺手将其拿了起来。

“昨日听蓝澄柠说了墙上血字的事,倒是让我想起来些什么。我回去特意查了查。说来也是有些巧,蓝澄柠和李桓光,都是涉及重案的独囚,关押蓝澄柠的监房,也正好是当初关押李桓光的那间。”

蒋文宪看见她的动作,便张口解释道。

温月惭手上动作顿了顿:“意思是,那个冤字……”

“正是李桓光所留。”

蒋文宪示意她看文卷。

温月惭的拇指碾上纸张。

外头有人进来添茶,她不得不坐了起来。

热茶淅淅沥沥滚入盏中,温月惭看着那柔和的水流,心中却翻涌着惊涛骇浪。

李桓光……

是啊,她之前被典文阁失火的事带着,一直在公文堆里打转;她应该找找这个人,找到他,他至少是一个十分重要的证人。

添茶的人退了下去,温月惭立即转向蒋文宪:“此人现在何处。”

蒋文宪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文卷上,犹疑了一瞬,才张了口。

“……死了。”

温月惭的的惊诧险些压不住:“死了?”

“这事知道的人不多,但确实是死了。”

蒋文宪别过头:“文卷上说,他是畏罪自尽。”

温月惭把纸页攥得发皱:“你信吗。”

“他是自尽。”

蒋文宪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门外往来勘验的校尉和主事官员。

“蓝笃屾遭难的缘由,他清楚;观他入狱后的举止一切如常,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顿了顿:“直到秋决后一日,我方才明白,他心里,一直认为是他拖累了蓝笃屾。”

蒋文宪喉中发哽:“陛下知道他文章中那几句话,倒是有些欣赏他,有意免他的罪,纳他入国子监。”

温月惭忘记了眨眼,看着蒋文宪的嘴唇开开合合。

“他没有领受。”

“蓝笃屾被斩第二日,李桓光在狱中咬舌而死。”

外面有校尉捧着文书走进来,温月惭耳畔嗡嗡,看着走进来的人,只觉得身边的一切都有些不太真实。

话说到这个份上,墙上的血字是怎么回事,已经不言而喻了。

她从校尉手中接过交割号簿,定了定神,才翻开往下看下去。

外头已经翻涌起雨下前的土腥气,堂内静得落针可闻。

温月惭看到某处,目光在那停留了许久。

半晌,她冷笑一声。

“叫各位都进来。”

天空乌云密布,像酝酿着风暴,一双双靴子落在地板上的声响,像是从上空传下来的闷雷。

温月惭用手支着脑袋,她抬眸时,烛火在她眼底跃动着。

见人来得差不多,她才张了口。

“依照旧例,春闱设两名提调官,正提调通常由侍郎担任;说话之前,我先问一句,去年担任副提调的,是哪位大人?”

堂下众人神情怔愣,互相看看,却始终没有人出列。

“是不知道,还是没人愿意说?”

温月惭眉心一拧,举起手中的交割号簿:“试卷交接在此之上均有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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