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女人的鬼话不能轻易相信,喝醉时尤是。

叶平川说,“你前几天躲着不见我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我开不开心?”

他想到云灯会说“我太忙了嘛”,或是“怕会打扰你拍戏”。冠冕堂皇,都是她惯用的借口。

他不可能再被轻易糊弄过去,打定了主意要不屑一顾,要嗤之以鼻。

但当云灯用一双难过的眼睛看着他,心里那点预防就又在动摇。

“因为我还没有想好,”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要怎么面对你。”

离婚又不是一个人的事。

要从对方的眼里看到相同的苦痛和迷茫,才能甘心承认自己。

“我也很不安。不敢联系你,更不敢跟你见面,害怕又吵起来,说一些伤人的话。万一彻底闹掰了怎么办?那我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只差把那句话说出来——

没有见面的日子里,其实我也很想你。

意思表达得真诚到位,明显比之前的小花招更有效。

她看着叶平川在沉默中一点点动容,最终妥协般咬了一下牙,下颌紧绷着,握起她的手刷了房卡,“进去再说。”

云灯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进了房间,又扯着他说,“再抱一下嘛。”

叶平川不理她,大阔步去沙发上坐着,一脸冷傲。

她也不放弃,再接再厉地坐到他身边,脚也从拖鞋里溜出来,缠过去,歪着头看他,“抱抱。”

“……”

叶平川听不了她这么黏黏糊糊地说话,很不情愿地把她掐着腰拎起来,放到腿上。

云灯小小地欢呼了一声。两人上半身瞬间贴到一起,带着酒热,完全放松地把自己的重量,全部压在叶平川身上。

“你是不是觉得很好玩?”她看不见,叶平川还冷着脸。“气气我,再哄哄我,很有意思是吗。”

为什么她可以这样游刃有余?

哪怕是带着醉意胡乱行事,也会不动声色地藏一些目的进去。

“我只是想逗你活泼点。”

她叹了口气,用担忧的口吻说,“这次见你,总觉得你心思变沉了,好像压着什么。是因为我吗?是不是我把你变成这样的?”

“对不起啊。你明明是个很开朗的人,现在看你都不怎么爱笑了,我心里也非常的难受。”

云灯说,“我知道提离婚很自私,对你很不公平,如果以后你有需要我的地方,我肯定也会帮忙的。我希望……你不要因为我,变成一个容易不开心的人。”

“没有。”叶平川说。

“真的吗?”

“不管结婚还是离婚,还是来这个组,都是我自己做的决定。我从来不会为自己做的决定后悔。”

可还是会不开心的吧。

“或许我们只是不适合当夫妻,不代表以后再也玩不到一起。”

云灯乐观道,“就算没办法当一家人,我们也可以做关系很好的朋友对不对?”

“……”

叶平川没有回答这句话,心里觉得她是在异想天开。

但是她说完以后,自己先露出满足的表情,“我觉得可以的。”

“朋友聊天需要坐腿上说话吗?”叶平川说,“可能是我见识少,反正我老家那边跟朋友聊天不这样。”

“那就最后一次。”云灯抱着他的脖子,头也不抬。“以后不这样了。”

近几个月他都有认真锻炼,大腿肌肉放松时又软又厚实,坐起来很舒服。她还没坐够呢,不想起来。

她的保证可信性不高。不过叶平川也没跟她计较,陪她安静地坐了一会儿,听呼吸能感觉到,她正在慢慢睡着。

“叶平川。”她闭着眼,忽然又梦呓似的嘀咕,蹭着他的耳朵,“你知不知道,我很早就见过你?”

“有多早。”

“在我们拍电影之前。”

“看过我在学校拍的片子?还是参加什么活动的时候。”

“不是的,比那些都要早……”

声音越来越模糊。等她睡熟,叶平川把人抱去床上,又去浴室打湿毛巾,给她擦了擦脸,手和脚。

朋友么,当然也没有帮忙洗澡的义务。

叶平川自己洗干净躺下,没过几分钟,手机里收到父母度假的照片。大半夜的连发十几张,半点不管他死活。

他回了个已读躺平的表情包,顺手浏览发小群的消息记录。群里两个小时前还在聊到他。

【邵深:都快到年底了,影帝怎么还没杀青?随便鸽我们酒局是会半夜尿床遭报应的】

【林宵:听说是忙着去陪老婆~】

【邵深:那还算情有可原,撤销一个报应】

【程沐风:深情小马哥】

【林宵:深情小马哥~】

【邵深:深情小马哥~~~】

叶平川:“……”

发小们也没管他死活。

云灯自顾自地深睡。他摆弄了会儿手机,心思不在上面,没多久就关了灯躺进被窝。

离婚后这几个月,他整个人是从未有过的浮躁。

心里烦得很。具体烦什么也不清楚,反正每天睁开眼睛就是烦。

生活确实给他上了一课。但只是开考,没给答案。他并没有因为离了次婚就脱胎换骨,顺便参破许多道理。只是增添了理不清的惶惑。

过去二十多年的顺遂人生里,叶平川从未遇到过这种类型的难题。

在外人眼里,他拥有和谐美满的家庭,有几个感情深厚的发小,还有甜蜜幸福的婚姻。亲情,友情和爱情,这个世界上人类所向往的美妙的情感关系,他都得到了——

可惜最后一项现在要被划掉。

他在南江长大。那是个二线城市,生活节奏不快,父母希望他有普通的快乐的童年,没有送他去读什么贵族学校。但他很小就知道,自己家里条件比同学们优渥很多。

合理范围内,他想要什么都能得到。因为愿望总是很轻易就被满足,他反而物欲很低,很少有非要不可的东西。

与之对应的是,但凡有了一样,他就必须立刻,马上,眼都不眨地揣进怀里。

结婚也是。他并不觉得闪婚有什么不妥,只要动了那个念头,当然是越快越好。

在南江的家里,他有一层独属自己的收藏室。里面罗列着他从出生起,每一个“非要不可”的节点里得到的,对他而言十分宝贵的收藏。

在他年纪很小,还没有记忆的时候,是父母代为收集的。出生后剪断的胎发、抓周时被他抱着不放的奖杯、还有最喜欢的安抚奶嘴——到现在上面都还带着他的牙印。被父母强行戒断时他倔强地连续含着十几个小时,打死都不张嘴,咬合力不亚于一只成年鬣狗。

六岁第一颗乳牙脱落,他拥有了明确的自我意识和判断能力。知道对自己而言什么是“重要”和“珍贵”,知道追求自己想要的,能带来怎样的满足。

从那之后,他的收藏空间连父母都很少再进入,只对自己开放。

那是只属于他的秘密基地,他的个人成长博物馆,也可以称之为叶平川人生走马灯极速版。

他当然会带云灯去参观。沿着时间顺序,他把已经度过的生命中,一切堪称重要的东西,都和她分享。

一起走完全程,再亲手把结婚证摆在最末的展台上。

照灯光圈里的红色很美。直到今天,那本小册子依然在为他珍藏的宝贝们收尾。

他甘愿毫无保留地袒露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每一天,做一个坦率的赤诚的爱人。

可是云灯并没有这样对他。

“——抱歉,我必须承认。”

叶平川仍记得那一晚她的声音。

电闪雷鸣里,她的嗓音润得像杯温水,从容地流淌出残忍的话。

“从一开始,我接近你的目的就不纯粹。”

转眼大半年过去。深夜寂静得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叶平川翻了几次身睡不着,撑着头起来看她睡觉。

这么漂亮的一张脸,怎么看起来却有点可恨呢。

他不相信云灯那晚的话。更确切的说,是不完全相信。

如果她很久之前就在说谎,那么一定要跟他离婚的那个晚上,亦不见得就全然坦诚。

他也不相信云灯真是为了炒作,提升名气才跟他在一起,假戏真做后又感到厌倦。

如果是为了名利,考虑更长远的发展,她应该更积极地维持这段婚姻才对。除非是想借离婚搞个大新闻——也不可能。如果是,她就不会在离婚时主动要求保密。

真相是水中捞月。她的心思太难捉摸。

云灯对面他翻了个身,踢开被子,无意识地抓手臂上的红疹。

叶平川回过神,拉开她乱抓的手。看她痒得睡不好,索性把她的手臂拉到自己身边,放轻力度帮她拍拍疹子缓解。

云灯在睡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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