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仍然记得那些庞然大物发出的声响。

我能听见很多不同的声音,一些非人的咆哮,一些喉咙里将发未发的尖叫,还有很多很多古怪的声音,有些像一锅刚刚沸腾的黏粥,费力地憋出一个潮湿的气泡;有些像菜市场里的猪肉档口,穿着油腻围裙的档主正在把一副完整的肺摔在案板上又撕下的黏腻声。

那些肉的声音、内脏的声音、哭喊啸叫的声音极大,一瞬间充斥了我的整个脑袋。我背后有一团活着的血肉正在与怪物搏斗,带着脂肪腥味与新鲜血液的气息顺着冷风灌入我的鼻腔,我甚至能感受到吹来风被捂暖了几分,因为它上一秒曾在某一腔裸露在外的肝胆胰脾中穿过。

我太久没有吃东西了,连呕吐都只能吐出几口酸水。

我拖着金毛,两步一喘气地往树林深处走了几十米。那些声音距离我越来越远,但我没办法不去听那些尖叫里带有含义词句,它们跟风一样,毫不顾及我意愿地灌入我的耳朵里。

在这片寂静辽阔而又残忍无比的草原上,我听见无数人的哭喊。他们的词语、神智与过去全部被压缩为一,成为我身后的那个怪异的肉块。

无论他们曾经拥有什么,从这一刻开始,它都注定要在永世的苦海中饱受折磨,当他们睁开眼睛看见自己腹腔外翻,手长在头顶,肠子与他人的内脏系作一团的时候,那种强烈的冲击感与精神上的崩溃会狞笑着撕碎他们的神智。

当时我就希望他们马上疯掉,真的。我不知道有什么比精神失常更好的结局了。没有人能接受这样活下去,因为这根本不能被称为活下去。

在这样的混乱中,我听见有一个比较年轻的男声,一直在高喊,声音在他的口中发出,如同杀死一头家畜时将刀捅进它脖子里的那种尖叫。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放开我我要回家!!”

他声嘶力竭地哭喊着,有时声音低上一些,有时又高上一些。他会停顿,在你以为他耗尽了力量时又在某一秒钟开始继续喊叫,如永不疲惫的机器般毫无意义地运转着。

不,对他来说,这件事是有意义的。

脑海里冒出这个想法就让我痛苦无比,我甚至能切身实地地感受到那种难以承受的绝望。或许在上一次他闭上眼睛的时候他已经预感到死亡将至,但是他没有想到,这个世界还有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那就是永远不得解脱。

我捂着耳朵不敢再听,其他的声音渐渐消下去,那里的争斗似乎即将进入尾声,我仍能听见那团烂肉中清晰的呢喃,他没有力气了,但是他没有放弃。

“这是哪,”他低声说,“放了我吧,我要回家。”

这件事给我带来的痛苦也远超我的预计,直到今天我做噩梦时候还会听见那个曾经听过的声音。那种尖叫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意识到现实无可逆转之后说出的话——如果我是那个怪物的一部分,我也会这样说。

我也很想回家。

我的眼泪止不住,眼前都是模糊的,只能隐约看见一个黑影冲了过来,一下就闪到了金毛面前。

我本能地想要扑上去把金毛拖开,结果那个黑影把什么东西往金毛腿上一扎,就那么几秒钟,金毛倒吸一口凉气,马上就醒来了。

“跑。”

那个影子是教授。

他行动迅速,提着我的领子就把我拽起来了,我懵了一下,看见他在那边也把金毛拉了起来,几乎没有停歇地就冲向了树林深处。金毛先反应过来,他马上就跟上去了,我也马上在后面跟上,追着他们俩的脚步穿过这片白桦林。

他们跑得特别快,我根本无暇再去想任何事,脚底下只知道玩命狂奔,肺跑得感觉都要炸掉,眼前一阵白一阵黑,跟高中运动会一口气跑完三千米的状态差不多。

那些声音越来越远,我好几次想要出声叫他们停下,但讲话都讲不顺溜,更没办法喊出声来。他们俩也只顾着埋头跑,感觉我被生吃了他们都注意不到。

我跑得浑身要直接散掉,真的是拼了老命来跟上他们。夜里的林子很黑,这种速度下还要辨认方向和绕开树根,我的脑子很明显已经跟不上节奏。有几次差点摔倒,更是拖慢了一点距离,现在连衣角都碰不到,感觉要活活跑死。

第三次我绊倒的时候真的摔了,那一瞬间脚踝钻心地疼,我尝试了两次都没站起来,前面两个人早就跑没影了。

妈的,好人没好报!!

我真的是控制不住流眼泪,满脑子都是为什么他们不等我,我的理智和感情都不理解这种行为,脑子里把他们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当时冒出的最强的念头就是在绵羊它们追上我之前我要自杀,自己一头撞死也比变成那些东西更好。

我又尝试了一次想要站起来,脚用不上力,我还扶着树,就听见有人冲了过来。

我根本不知道他的动作到底是怎样的,只知道那么一秒钟过去我就被扛到肩膀上了,跟一扇猪肉一样被抓着手脚挂在他肩上。

我本能地挣扎了一下,就动了动手脚,那人马上抓得更紧了。

“别动!!”

金毛吼。

我马上不敢动了,在深夜的林子里只有那轮癫狂的月亮映照着树木灰黄的枝桠,我在他背上,满眼都是闪动的零碎月光,直接头晕目眩,被颠得想吐。

金毛跑得比马都快,我肚子又刚好被他顶在脑袋那,感觉颈椎都要被甩脱了,在他背上又不敢吐,怕被他直接扔了,只好咬着牙强忍,一刻不停地哄自己说马上就好了马上就好了才没有直接吐出来。

等到他终于减速给我放下的时候我根本站不起来了,扭头就是一个吐。全世界的晕的感觉这几天我算是体验了个遍,现在我看眼前的东西都还带晃,又怕他把我丢了,一遍干呕还一边抓着金毛的衣服不让他走。

他没走,给我拍了拍背。我想他什么时候这么是人了,转头一看,拍我背的是一个带着羊角的羊头人。

当时的情况太混乱了我都忘了我给出的是什么反应,反正后来教授把羊头骨面具摘了对我说了好几遍我才逐渐理解现状,然后我就直接晕了,一秒钟都不想清醒地呆在这个世界上。

我醒来的时候感觉光线透过了我的眼皮,外面的天亮了很多,我一睁眼,看见的就是密密麻麻拔地而起的白桦树。

怎么还在这,死又死不了,活又活不好,好讨厌。

我厌世的症状在我发现自己又能睁开眼睛了的那一瞬间达到了巅峰,好想无痛上吊,为什么我没分配到金毛的那条支线,感觉那条上吊绳好粗,死得一定彻彻底底,体验满分。

我在地上翻了个身,看见他们两个在不远的地方生了一摊火。火上架着简易的支架,上面整整齐齐放了好几个罐头,咕嘟咕嘟地沸腾着,冒着压缩饼干的味道。

有罐头吃?

我刚一动心,马上看见了罐头外的标签,像是我在地下掏的那种过期五六十年的日本罐头,估计是他们从我身上翻出来当作容器煮压缩饼干糊糊的,果然世界不会善待我,想死的心完全没有衰退。

我睁开眼的时候他们俩就注意到我醒了,教授起身,过来摸了摸我的脑袋,说了一句“退烧了”。

“快煮好了。”

金毛在那里用小木棍搅拌糊糊,咕噜咕噜的热气冒出来,飘到我这里,我的肚子也跟着饿得揪在一起。

但我仍然太困了,根本没办法清醒太久。我以前熬夜多狠也就最多四点睡,现在直接四天没怎么睡,虽然稍微放松下来都觉得要融化到渗进地里。

教授估计看到我眼睛半睁不闭,和我说了一声“再睡一会吧”,我就马上闭上了眼。

再睁开眼的时候我发现脸上盖着一件外套,我把外套掀开,外面天已经大亮,教授还坐在火堆旁,金毛在我旁边,也睡着了。

我看着他的脸,他怎么敢继续睡,命都快没了的时候还没睡够吗。

我一动金毛和教授都醒了,金毛看见是我坐起来,嘟囔了两句,把外套扯过去,裹在身上继续睡了。

我慢悠悠地站起来坐在火堆旁,教授给我递来压缩饼干糊糊,上面还有一个可以折叠的金属勺子,感觉他们俩都是用这个吃的。

现在的情况也不太允许我挑,我接过来,吃了几口。

“我睡了多久?”

我在吞咽的间隙问教授。

“两个小时左右吧,”教授看了看表,“现在七点。”

好早,我暗自感叹。我一个南方人,也算是体验到了草原日出早这件事了。

我努力吃完了一小盒糊糊,胃里稍微感觉有了点东西。教授一直沉默地坐在我旁边,拨弄着火堆。

我有很多事情想要问他,现在这样坐下,反而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口。

我用勺子刮着罐头底下的一点汁水,发出了一点声响,教授抬头看了我一眼,我下意识就想说对不起,总感觉打扰到他了。

没想到他先开口了,“你现在感觉怎样?”他说,“晚上的时候你发烧了。”

我快被吓死了,发烧真的是身体太给我面子。“没事了,”我含糊说,“昨天晚上…谢谢你。”

“只是恰好,”教授说,“周和我说了你们遇到的一些事情。”

顺着这个话题我和他聊了几句,他很在意我说的一些细节。我想把之前塞在兜里的,从地下的那个地方找出来的笔记纸给他看,掏兜的时候发现早没有了,还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估计已经被他们和过期罐头一起拿走了。

教授说他们已经看过了那些纸,“你在地下遇到的那个人就是梁,”他说,“他确实已经疯了,就在B市的那个精神病院,他说的话可信度应该不低。”

“那我们是不是回去问他就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我说,“不是说他已经找到了那个地方了吗。”

教授摇头,“并没有,你所去的那个地方并不是我们要找的那个地下工事,而是专门储存和研究实验录像的地方。”他解释,“他们定期运送实验录像,这样即便是工事出现问题,也能留存一些研究成果。”

怪不得那里那么多电视。如果小日本这么谨慎,这些实验的危险性肯定特别大,不然不至于分篮子放鸡蛋。

之后教授和我大概说了一下他和我们走散的时候发生的事情。

他和我们走散之初,确实是被苏合袭击了。

苏合当时的力气特别大,和他缠斗了相当一会,他用外套把苏合缠上就准备先脱身,当时他在原地留下了一些记号想等我们过来再汇合。

“周说没看见有记号,”他叹了口气,“大约是被破坏了。”

那边他跑了半天都没有见到我们去找,估计大概是我们也遇到了事情。教授的风格不是那种单打独斗的,他仍然想先找到我们,但当晚在草原上休息的时候他遇到了一些事。

他当时想要找个安全些的地方休息,就找到了一片白桦林,准备在树上小憩片刻。然而刚刚暮色将至,他就听见树下有窸窣的响声。

他低头,当时天色还不算暗,他借着光,看见了一群爬行的人。

他们的动作很奇怪,看上去像是人,但极其地不协调,好像手脚关节难以移动一样,完全靠着肩胯扭动来带动着身体向前。这一群人大概有十几个,大部分都穿着衣服,粗略一看,很多都是蒙古袍。

那群人越来越近,教授在上面屏息凝神,尽量不发出任何响动。人离得近了他就看得更清楚,最开始他以为这些人脑袋上都戴着羊头骨的那种面具,等到他们真的过来了,教授才发现他们的头骨和手臂完全畸变了。

他们看似像人,但是头部骨骼完全是扭曲的,那是一个羊的脑袋。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完全变态发育。”

教授这个时候从包里掏出我之前撕下来的那些记录,摊开给我看。

“完全变态发育,指的是某些昆虫在幼虫阶段,在茧里完全融化成一滩液体,然后再从液体里发育出一个完全与幼虫阶段不同的成虫阶段。”

“在哈佛有人做过实验,将蛹切开观察是否能正常发育,最终得出它们是由某种激素控制的,也就是需要激素下达指令,昆虫的某些部分就会按照设定好的目标进行发育。”

“你找到的笔记里也有类似的内容,印证了我观察到的结果。”

教授打开笔记,指给我看其中的一副简略的图画。

那是一个箱子,是非常方正的长方形,很深,像棺材一样。

“日本人拿到的时候,那个黑洞已经稳定地扩大了,”教授说,“它联通着的另一个世界,里面就有莽古斯这样的生物跑了出来。”

“莽古斯数量应该不多,他们抓住了其中的一个或者几个,通过研究,发现了一些秘密。”

“这个箱子就是他们印证实验的地方,”教授点点那个东西,“他们将人和羊一起融化,加入莽古斯脑中提取的控制激素,封闭,大约十余天之后,他们就培育出了类似莽古斯的生物。”

“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会挑出人的大脑,因为人的大脑结构复杂,会影响实验结果,最终他们创造出的就是羊头人身的人造'莽古斯',也就是你在地下视频中见到的那种变形生物。”

想起那些视频我就觉得冷汗直冒,那些奇形怪状的身体、扭曲的脑袋又出现在了我的脑海里,带给我难以言明的恐惧感。

“不过这种生物和那种原生的怪物并不同,”教授继续说,“它们并没有那种强大的能力与智慧,也并不能如他们最初所想那样去作为军队的秘密武器。”

“但他们还在坚持不懈地进行研究,因为他们有了意想不到的收获…一个'答案',一个从古至今无人知晓的,可以改变世界的答案。”

“激素只是开关,有了激素的刺激,其他地方才会按照原先设定的程序发展。同样,莽古斯的激素也只是开启了这个异变的过程,真正的原因在于,我们的体内——”

“有设置好的,能够变成这种怪物的程序。”

我们…能够变成莽古斯?

也就是说,异变是源于两方的共同影响,黑山的力量为其中之一,我们身体中、基因自带的遗传因素是另外一个更为重要的部分…?

这也太吓人了。

我看过一本和基因有关的书,读这本书的时候我产生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我们的基因似乎并非是我们人类可以决定的,你的人体在为努力活下去,活得更好而着想,但你的基因操控着你永远产生繁殖的欲望,将它遗传下去。

基因被某种力量赋予的方程式一样,它在你体内自私地操控者你的一切,它有自己的目的,这种目的甚至不被人的主观意识所控制。

然而直到现在,我们对基因仍然未能做到完全的解码,有些小视频说基因中的某些点位决定着人是否能够长生不老,我当时看就只当作一个笑话,但教授现在说的话又让我想起了那些东西。

既然能够决定是否长生不老,是否获得超越常人的力量,那么是否也有一个隐藏在我们所有人基因中的编程,只需要特定的激素刺激,就能将我们变成真正的怪物?

这个想象太可怕了,我不愿意再过度揣测。教授看到我脸色不太好,从包里摸出了半条能量棒,掰了一块给我。

我接过来,放在嘴里嚼着。人们说永远不能背叛你的就是你的身体,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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