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沉默推向极致,能听见鸟的叫声。当悲伤占据了大海的重量,鱼也会哭。累到呼吸与头脑打架的时候,人会干什么?

答案只有工作。

用工作来麻痹自己的头脑,把任务活成呼吸。每一次吸气,就是把口头的指令纳入头脑,每一次呼气就是将指令付诸行动。

累到呼吸与头脑打架的时候,人应该工作,这样就能把呼吸与头脑转换为行动与指令。让后者支配前者,让服从代替打架,这样人就消灭了累的时候。

她就是这样,在累与服从的时候,收到了主管的信息。

主管发来一张小便池的照片,上面尿迹斑斑,黄褐色的如同人烧焦的秽物赖在便池上,怎么冲洗也变不干净。下一张图片是遍布污渍的洗手台,台上洗手液久病无医,滴着干硬的脓鼻涕。

叫个保洁来打扫。主管给她下达指令。

她遵从指令,开始行动。可是整栋楼都找不到一个保洁,她打电话问保洁的下落,才知道他们今天去打扫会场了。

这几天政厅的人来巡视,她们城市政务大厅得拿出最好的一面才行。她犹豫要不要缓一缓,快下班的时候去或许来得及呢?

但主管不给她喘息的机会。他发问号,发感叹号。人呢?人呢!还不去吗?当我的指令是什么!她小心翼翼回复,说现在保洁人员还在会场,没有回来。主管不管那些,他只有直截了当的三个字:“去打扫。”

这三个字一出来,所有的等待、解释、控诉都失去了意义。她变成了一尊货物,被人拍板,发卖到明确目的地。没有办法,一锤定音。

她想了很久,才鼓起勇气跑到仓库,找来了保洁人员的工服穿上。只要再戴个帽子、戴上口罩就好了,这样就没有人认出她来了。她是这么想的。

她把清理的工具带到厕所里,承受着异样的眼光走进去。没有人认出她来。她告诉自己。这只是一个指令而已,千万不要想太多的东西。她的呼吸在口罩之间回弹,把她的头脑烧得滚烫。

清理,清理,清理。早日清理掉这个污迹斑斑的厕所,她就能早些逃离这个可怕的空间,它又脏、又臭,让人干呕。可这就是办公室,哪怕原本不是她的工作,但只要主管下达了指令,那就是她的工作。

朋友不理解她。

“干不了就向系统申请调配呀。”朋友说。

时隔多年,再一次见到朋友,她们坐在冷冷清清的咖啡厅里聊着自己的近况。

“但这一次等系统调配完成,需要花一年的时间啊。而且没有重大变故就调配岗位,还会扣除社会信用积分。”她苦涩地解释道。

朋友耸耸肩,她不清楚这些事情。她告诉朋友,不是每个人都像她一样幸运。系统把她分配到了清闲的岗位,她甚至还有时间进行全球旅游。

朋友不想听她说这些。“你知道吗,我等你等到十点多诶。”她们闷闷不乐地喝完了咖啡。“我最期待的晚上也被你的工作毁了。”朋友开玩笑似地说,“你早说你加班我就今天不找你玩了。”

“我也不知道会加班。”

“这种事情还有不知道的吗?”朋友露出惊讶的神色,“你在得知要加班的时候,不应该直接告诉我吗?”

“我以为那个时候,我会很快……”

“但实际上没那么快。”朋友耸耸肩,“这就是事实。”

不。为什么,她们要摆出一副争吵的架势呢?她的脑子里一团浆糊晃啊晃。明明矛盾不应该在她们之间,是这样的,她们不应该彼此争吵,因为要争吵的另有其事……可另有其事是什么事?她也分不清了。

出于弥补的心,她提出自己来买单。朋友临走前把装有C区特产的礼物袋给她。“我也希望你能够调到和我一样清闲的地方去,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起去旅游了。”朋友拥抱了一下她。

朋友对她说,这世界其实很大很大,有机会还是要出去看一看。她只是笑笑,模棱两可说“看情况吧”。

毕竟一个月的待业时间就差些要她命了。

她是一个普通人。

普通的家庭,普通的生活质量,普通的学业背景,她是普通中最普通的普通。大学毕业那年,分配工作的系统出了一些差错,耽搁了就业一段时间。她住在政厅安排的廉租房里,拿着可有可无的缓业补贴。因为没有工作,没有支撑长久生活的本钱,她便上街试图找一份临时兼职。

“不好意思,你的档案我们没有办法调取,所以不能录用你哦。”人事工作人员用温和的语气告诉她。

“可是我没有钱……”

“您需要钱做什么呢?”

她只能想到最直接的事情。

“生活。”她说。

“噢,是这样的,”人事工作人员非常和善,说的话仿佛训练了百八十遍,“您可以尝试去城市公园。那里都是免费的东西,是这个城市提供给我们最好的礼物。您可以把时间花在公园里,这不就是生活吗?”

“可是公园太远了。”她绞尽脑汁,憋出来这句话。她现在一穷二白,连车钱都付不起。人事工作人员好心地把车钱给她。拿到钱的瞬间,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说想要来回的费用。工作人员笑了笑,把回程的钱也给了她。

可她最后也没去公园。她用这钱坐上了回家的列车。

还是要回本来的家吧。她坐在列车上想,写着自己居住地的路牌离她越来越近。起码那个空间是她真正拥有的。政厅分配给她的廉租房被她退掉了,反正待在那里,也不会有任何变化。

她回到家,父母和妹妹激动地欢迎她。她们应该没想到她会突然回来。

“居然一个电话都不打,你的床我还没有铺呢。”她的母亲笑着抱怨。父亲大力拍着她的肩膀,说要带她们出门搓一顿,这可是家里的高材生啊!妹妹崇拜地看着她,毕竟她可是经过系统选拔接受大学教育的人。

那一刻,她感到好温暖,就像被柔软的云包围着,把她那颗粗粝又残破的心顺得光滑。在这股温暖之下,她不小心把自己没有被系统分配到工作的情况说出来了。父母突然停下拥抱她的手,用一种陌生无比的眼神看着她。

她被这瘆人的目光盯得发麻。

“你是不是犯罪了?”母亲发问的声音不住颤抖。

父亲突然把她双手反剪,说要带她去派出所。“一定是犯罪了!不然好端端的,怎么会没被分配到工作!你在畏罪潜逃,对吗?”

原本房子里充满了欢声笑语,此刻父母大哭大骂。他们听不进她的解释,强硬地把她带到派出所。

在调解人员的再三解释下,他们终于接受了自己的儿子因为某些不可抗力被搁置工作分配的事实。

她在椅子上如坐针毡。父母穿云裂石的质疑声、工作人员淡定自若的解释声、旁人、路人盯着她令她发窘的眼神,都让她想逃。

逃吧!逃吧!她脑海里只剩下这道凄厉的声音。她后悔只是因为一顿免费的饭就回来了。她应该拿那钱去公园的,这样就不会沦落到这种境地了。母亲趴在她肩膀上哭泣,她问怎么办,妹妹的学费怎么办,她们的未来该怎么办。

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目光无神地盯着惨白的灯看。天花板起码是干净的,纯粹的,因为只有灯,没有其他东西。它从不担心自己会太拥挤,会被取代。天花板是幸运的。

她现在应该在公园里,等着饿到反胃酸,让胃酸腐蚀自己的食道,一辈子都吃不了东西,彻底解决饥饿的问题。她就不应该回来,因为回来也解决不了饥饿的存在。

对了,她就应该这样,最后死在自己的胃酸里,而不是被别人似有若无地指责、盘根问底地挖掘底细、被当作一只猴子,一种社会事件的奇观看待。

嘿,看那个小女孩,多神奇!系统也有出错的时候!

瞎说,这只是一种调配,不是系统的错误。真正的进化是会打乱一切安排的,只有打乱安排社会才会跃进到新的阶段。

你才是真的瞎说!这个社会不存在打乱,所有的乱都是有规划的!

各种工作人员、无关人员的声音在和她玩拉锯战,但拉来拉去,也锯不掉打了“逃”字标签的绳。那一天开始,她的脑海里只有“逃”。她幻想自己逃到另一个空间,蜷缩起来,什么也不做,直到那个空间让自己不适应,然后,再接着逃下去。

她回到家里,她们沉默地吃饭。吃完晚饭,母亲让她好好休息。她躺在有些发硬的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过了很久,才有人敲她门。

妹妹走进她房间,安慰她没事的。妹妹以为她在为这个家而担忧。只要档案还没确定下来,父母的钱是不会进行调整的。妹妹告诉她。她让她安心呆在家里,反正,也只是多一张吃饭的嘴而已。

她的妹妹穿着毛茸茸的恐龙睡衣挨着她。她多么贴心啊,还没成年就忙着来安慰待就业的姐姐。过几天她就要去市里参加考级了,如果考级顺利,妹妹也会拥有接受大学教育的资格。她决定好好珍惜这一刻,等妹妹成年,或许她也没力气来安慰她了。

在之后她总是处于这样的境况——

沉默的饭桌。时不时提起为何还没去上班的抱怨。从光鲜亮丽的人身上突然转向她的目光。邻里在她路过时忽然小起声来的聊天。路人打量无业游民的眼神。轻拿轻放不要引起别人的关注。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还是被啧好几声。没有工作没有钱就是对社会没有贡献。

她想逃出去,逃离这个地方。她是个边缘人;虽然她时刻提醒自己,不只有她一个人遭受了这种对待。但此时此刻,在这个空间,只有自己遭受了那样的境遇。只有自己被另类的对待。

在她不小心打碎一个碗后,所有压抑的怨忿爆发了。父母把债务的痛发泄在她身上,把极速透支的未来信用发泄在她身上,控告她一定在欺骗他们,一定是犯了错,不然怎么可能一个月了系统还不分配工作下来!

父亲又要把她拖到派出所,母亲声泪俱下让她老实交代究竟犯了什么罪,妹妹躲在门后面,大人的世界对她来说太复杂,太庞大。

她逃了。

拿着从储钱罐里偷来的钱,坐上返程的列车,她回到了原来的地方。廉租房被退掉,她无路可去,只能走着去城市公园。

人事工作人员是对的,城市公园是城市给人最好的礼物。你可以在这里看到免费的阳光、免费的喷泉、免费的彩灯,听到免费的音乐、免费的相声脱口秀、免费的故事会。她在这里是自由的,每一个来城市公园的人都是渴望免费的人。除此之外的人散落在世界各地,在灯红酒绿的地方,在觥筹交错的地方。只有此处才能把像她一样的人聚拢起来。

她躺在免费的草坪上。她听人说,前几年悬疑恐怖影视剧行业蓬勃发展,在世界各地拍摄了很多讲述恶性案件的影片,而现在,没有哪一刻比之令她迫切希望这些恶性案件真实发生了。

那么多可怕的事情,如果发生,一定会改变这个世界吧?

如果发生,一定会改变她现在身处的环境吧?

不管是毁灭也好,重建也好,一定一定不会让她过现在这样的生活吧?

她饿了。她的肚子在尖叫。

没有人关心她。

她自暴自弃。她的身体在尖叫。

没有人关心她。

她想要好好说话。她的大脑在尖叫。

没有人关心她。

她想逃。逃到不被人找到的地方,逃到新的地方,没有责备,没有误解。

没有人关心她。

每个人都在工作、工作、工作。他们透过工作的字眼去打量她的外貌,通过工作的标签规定她身体的形状。

这个社会为了维持工作的生命而运转,在饥饿中她恍然大悟,工作其实是他们的真实面目。接受现实吧!这个在她大学生活里从未接触到的真理,把一生奉献给工作。感恩工作,感谢工作,如果不是因为工作,她压根就不会被人发现。

“你就是青云?比照片上瘦多了。”政厅的工作人员确认了她的指纹后,才把她抬到担架上,送往医院打营养点滴。

“活下来就说明你福没享完。系统分配完工作了,你被分到B区清溪市城市业务大厅,以后就在里面工作了,要好好加油啊!”

她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感受到药液流进身体里,一点一点剥蚀腐烂的血肉。

活过来了。她想。

活过来了。她无声地大笑。

她被分配到城市政务大厅的办公室。在这个像涡虫一样不断自我再生的地方,她学会了太多东西,听到了太多以前不知道的事情。

那时系统分配工作,出了差错,误把政厅里一个主管的孩子分配到了技术岗。为了修正这个错误,政厅忙碌了好一段时间。好在结果回到了正轨上,现在这个孩子在一个新兴的气象部门办公室。她听人说,那人的工资只比原来的多一倍,但办公极其清闲。

哦,哪怕再怎么宣传系统不出错,也逃不过世事无常。她想。这么一个小小的变化,对那人没有什么影响,却直接耽误了她们这一批人的就业。她盯着自己的工牌,偷摸着发呆。

真是世事无常。

-

澪穿梭在各个空间。臭气熏天的异形从黑糊糊的厕所坑洞钻出来,被她用风系异能压缩剿灭。大腹便便的异形从堆满塑料水杯的角落冲出来,澪使用火系异能烧干它。

从不同的空间逃离,她感知到白影在向她灌输强烈的意识与过往经历。

是因为她在消灭异形,所以白影愿意把她的意识告诉自己吗?

如果是这样,那异形就是白影所害怕却没有能力消灭的东西。换个说法,白影就是创造这个空间,躲避异形的人。

澪一边消灭异形,一边思索。按照这样推断,白影的异能便不是把人困住,而是要人无止尽地逃下去。但如果是这样,祭夏被传送到哪里去了?焚香又在哪里?那道求救信号是如何穿透这空间的?

这里的房间就跟困惑一样杂乱无章。澪在追逐中逐渐吃透那句话,人没有杂乱无章的目的,但有杂乱无章的生活。异形突然出现,空间突然转换,白影突然消失,一切都显得混乱无比,但澪硬是在这对混乱中找到了一条明晰的线索。

如果白影的异能是季德从中作梗,那季德不也是从∞的身上获得的“灵感”吗?

∞之前夸下海口的实验,便是把暗黑体与人合并。白影既然被季德叫做“成功”案例,会不会季德他们就是按照这个路子对白影进行的实验?

想到这一点,澪突然灵光一现。在她多次穿梭看来,每一个空间看似独立,但都有着某种特定共同的联系,而这种联系就是支撑空间存在的关键!

暗黑体和人结合,最明显的特征是什么?

是恐惧。

不论是白影的意识和过往,还是空间里压抑的气氛,都包裹着异能者无所适从的恐惧。正是这种东西让空间无止尽嵌套,让人一直逃向下一个房间。

而她消灭异形的行为,或许在白影看来,是消灭恐惧的另一种办法,所以才会向她分享自己的意识与过往吧?

照这么说,承担了恐惧角色的异形,一定就是暗黑体的化身。

如果想要异常的空间回到正常的状态,只有一劳永逸地消灭恐惧才行。

澪的大脑飞速运转,她终于知道为何自己一直在消灭异形,却始终看不到尽头。那些异形其实没有被清理干净,而是进入了下一个空间等待她们。

但如果——澪站在张牙舞爪的异形面前,抬起手,在手心呼唤出一个洞。她顺着逆流瀑布的轨迹,将异形吸了进去。一个小小的晶体纹样出现在她手心。

如果,她把所有的暗黑体都储存在自己这里,那白影是不是就无需害怕了?

澪无止尽地奔赴一个又一个空间,在那里炼化一个又一个异形。空间里的变化无一不在验证她的猜测,可越是这样,白影的意识对她影响越来越强烈。

直到后来澪感觉脸上有冰凉的东西滑过,她一摸发现是水,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哭。

-

做好工作台账,及时记录对接的人。确认补贴的金额发放无误,统计好时间。当主管的助手,她一度手忙脚乱,台账做得混乱无比,但好在她充满活力,像一只打不死的小强,不停修改,不停进步。

毕竟她通过这份工作,逃离那个地方,进入新的人生阶段了!哪怕被打击得无地自容,她依然斗志昂扬。

她的朋友给她发消息,问她是不是也收到了工作调配的消息?她说对,然后补充了一句:“这段时间好难熬。”

朋友回复她:“对啊,再不去上班我就要在家里待发霉了。”

“还能在家里待发霉吗?”

“没事情做呀!”朋友回复说,“反正父母有自己的事情干,就当我是个吉祥物咯。我们这里又持续下雨,一个月大部分时间都窝在家里,吃了睡,睡了吃。果然还是工作了好,再这样待下去,我都觉得人生简直没有了意义。”

看到这条消息,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复。父母又对她和颜悦色了。有了一个工作的孩子,系统对他们的薪资和工作进行了微妙的调整,只是调整幅度不大,父母被分去了一个很清闲的机构当档案员。

这就是社会的好处。人可以体验多种工作,不用担心一辈子找不到工作,系统会给人安排好一切,每个人都有体验各种工作的机会。

她想了很久,只能这么回应朋友:“还好我们都熬过来了。”

朋友回了她一个笑脸:“:D感谢社会!感谢工作!”

泡茶是一门学问。

放的茶叶不能太多,因为多了口味变涩,嘴里一口苦味,主管们谈事情也都带了苦意,这件事的进展就好不了。

放的茶叶也不太少,少了口味就淡了,没人以为是茶,茶叶就成了未洗干净杯子的调侃,说明这个地方不仅穷酸,还邋遢。

端水也是一种学问。

杯柄一定要对着主管,一只手托底,一只手握住杯子。哪怕杯子烫得要死,也不能临时调走手指,抽了几根手指,就说明为人虚伪,对主管有所顾忌。一定要五进五收,这才能体现对主管、对这份工作的全心全意。

当主管的私人助理能学到很多学问,这些学问都是被骂来的。可这些事情不能写进月度总结里,谁写出来谁就是弱智。

就跟给主管们倒水一样,讲究一个顺序,得先从职级高的开始,挨个挨个倒水。写月度总结就要从最重要的事情写起,虽然她做的所有东西都很重要,虽然她做的这些重要事情都没有必要。

看着其他部门的同事写的量化成果表,她无比羡慕。她刚开始什么也不懂,仿照她们的结构写,只能写收发了多少文件,做了多少表格,进了多少科室,引得人哄堂大笑。有一个主管大剌剌调侃她,这份总结说好听点幽默,说直白点就是脑子有问题。

哦哦,B区直系大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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