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昼:“……”

想在先生面前当乖乖小狗的心思突然就收到了那么一点点打击。

身后的刘县令欲言又止,明显是想要劝阻两方再和稀泥却又无从下手。

这两下属平常根本就不把它放在眼里,这个时候自己讲什么都不管用,只能咽下这口窝囊气,继续干着急。

源尚安瞥了他一眼,轻声点评道:“这还有条哑巴狗。”

潘县丞接来了孙夫人,整个人也立刻有了底气:“太爷您看,人这不是完好无损的在这里吗?”

虽然他口中喊的是太爷二字,但源尚安知道潘县丞是想给自己看。

他也的确没说错,孙夫人气色尚可,神色间也不见疲惫,不像是被人故意苛待过。

源尚安冲她点头致意:“不知夫人近来可好?”

孙夫人见是他来也松了一口气:“谢大人挂念,一切无恙。”

孙七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一时间瞠目结舌。

“这……”刘县令为难道,“听说孙夫人之前……之前有病在身,能上堂作证吗?”

潘县丞道:“太爷,小人照顾她这些时日早派郎中跟着了,您如今直接问就是。”

他并不慌乱,一早就和人说好了:他不会伤害孙夫人,但作为交换孙夫人也不能说任何对他不利的话。

见老朋友如此气定神闲,赵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这家伙果然自己做好了一切准备,就等着坑他呢。

刘县令拍响了惊堂木,打断了众人的神思:“孙夫人,本官若是没记错的话,你女儿意外身亡的案子已经结了吧?”

孙夫人呼吸微促:“……是。”

“既然你已认下本官所判结果,又为何派人申冤?”

孙夫人已然有些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恰在此刻源尚安回以眼神,示意她不必担忧如实说下去。

“太爷,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她爹走的早,我一个人把她拉扯大,对我而言她就是这世上最好的孩子,”谈及伤心往事,孙夫人一瞬也哽咽起来,“可是下葬的那一日,我看过她的尸体……我的阿锦身上满是伤痕,我不相信她只是失足落水。”

她话音未落,身后人群已是一片唏嘘感叹。

“这、这……”仵作环视一周,瞬间明白了上头哪个人都不想担责任,他要是再不开口这口黑锅就得背上了:“孙夫人,我知道你爱女心切,可验尸也有验尸的法子,不能说您认为什么样就一定是什么样。那天我和其他人都看过一遍了,您的女儿她就是意外落水身亡!”

“你……”

孙夫人气得想和他当场争辩,赵兴眼疾手快扶住了人:“夫人,我知道您要说什么,他既然笃定尸体是他检验没有问题,那我们就当着大家的面再验一回。”

孙夫人面露讶异,甚至想朝后退步,显然是被他态度大转弯惊到了:“赵大人……”

“来人。将死者尸体抬上来。”

阿锦瘦小的尸身再度出现于眼前的那一瞬,钻心的痛楚如涛翻涌,孙夫人只得紧咬下唇强撑,以防自己当场晕厥。

仵作叫道:“你们不信我的话,也可以把我师父请来,绝对是一样的结论!”

源尚安道:“固有的经验便一定不会出错吗?”

仵作霎时一愣。

“我不和你争辩如何验尸,反正我不管怎么说,你都会想办法圆上,”源尚安又道,“死者是生前溺亡,还是死后被人抛尸入水,我相信实践出真知。”

千年前的公元六世纪或许犯罪手法已然多种多样,可与之相配的检验手段却没有那样发达。为后世所熟知的一些判断死亡原因和大致时辰的方式,在此时此刻还没有推广成大家的共识。

而检查死者尸体往往避免不了开膛破肚,受限于迷信思想,这类行为普遍被打上了“污秽不堪”的标签,不免令人嗤之以鼻不屑为之。

哪怕是廷尉府这样的中央部门,专司查案办案,在验尸环节往往也交给刚入门的无名小卒处理。

想要查案办案,更多时候还是依靠人证,也就是口供。

而此刻想要让人心服口服,源尚安知道唯有一个办法。

他转向云昼:“寻将军差不多该到了吧,你去接应一下。”

“是。”

在场众人被他这一句话搞得一头雾水,赵兴更是低头问:“这是做什么啊顾大人?”

源尚安没有作答,无形的悬念浮于众人头顶上空,然而并未消减半分他们望见寻微登场时的讶然。

这居然是个女人。

寻微对这些窃窃私语笑而不言,心下早已猜到他们因何而议论,她道:“昨日买了两头乳猪,想替军营里的弟兄们加加餐,正巧就听到主簿说起了这案子。我就想既然争论不休,那不妨实地试一下。”

两头死猪被她平放在地,寻微让开身子以便众人好好一探究竟:“胖一点的那只是我命人杀了之后丢到河里的,另一头则是直接丢下去的。我看主簿说的没错,果真是有些区别呢。”

源尚安起身上前,他什么也没有多说,只是依次掰开了两头猪的口腔四蹄,又上手拍了拍肚皮。

外头凑热闹的有人眼尖,已然瞧出来了区别,大叫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那头淹死的肚内有吃下去的水,蹄子上也全都是挣扎时抓下来的泥沙!”

受他指引,其余人也反应了过来:“那头被抹脖子的伤口发黑,口鼻里根本就不会进水!”

而当众人目光再度落回阿锦身上之时,一切便一目了然。

源尚安在她身后垫了块布,小心翼翼地把人托了起来,手上包着丝帕轻轻掰开了口腔。

并没有水痕残留。

而这也让所有人看得清清楚楚,手臂脖颈上分明留有伤疤。

他尚未将尸首完全放平,孙七就替他叫了起来:“看见了吧,都看见了吧!我侄女她根本就不是自己跌下去的,她就是被刘采菱活生生虐待死的!”

啪!

孙夫人毫不客气地甩给他一掌。

“你还有脸和我说这样的话!”孙夫人悲愤至极,“当初是你找的那地方,你说你不知道那是个妓院?!”

谁成想事到关键还能有反转?围观者一时间面面相觑,都在暗自猜测隐情。

“还有你,”孙夫人不顾阻拦抓过刘采菱的衣襟,“你这个丧尽天良的东西,拿一帮小姑娘的身子赚钱,你、你必定永世不得超生!”

“孙娘子,人不能那么说话吧,”刘采菱反倒笑了起来,“我也是要吃饭的,我给她们吃给她们穿给她们住,我施了这么多恩,她们又不能下地干活,可总得还我的恩吧?做这档子事不就是个你情我愿,算不得下贱!”

“你……”

“夫人,你不要和她说这个。”

源尚安骤而打断对话,刘采菱还以为他站在自己一侧,正要借势发威却又被源尚安挡住:“我问你什么你再说什么。我没有问你,你不要开口。”

“大人……”

“你想说话可以,但你只许说一件事。你告诉所有人,阿锦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心脏猛烈跳动,呼吸也随之急促,更可怕的是她感觉不到这惊慌的尽头。

“说不准小孩子淘气,她娘就——”

“胡说八道!”孙夫人含泪道,“那分明是朝死里打的!”

“哦,那也许就是玩的时候不小心……”

后半句话硬生生被她吞了下去,刘采菱抬头看见源尚安冷眼相对,驳斥道:“编好了再说!”

刘采菱一下子跌坐在地,嘴唇两颊苍白如纸,连带着身侧的孙七也跟着一抖。

可他受限于病体,声音明明不高,也不是那种大吼大叫、怒目圆睁的发威架势,却……

却叫做了亏心事的人莫名心惊胆战,不敢抬起头来。

刘采菱闭上了眼睛大口大口喘气,手也跟着不停抚摸心口。

他到底是什么人?

……他是什么人不重要,不能由着他继续查下去!否则大家都得跟着一起玩完。

刘采菱那双带着不甘和恼怒的眸子对上了刘县令的视线,后者却胆怯地低下了头。

赵兴没注意到这点细节,又开始煽风点火:“顾大人,太爷,事态已然明了,这留春坊苛待孙夫人的女儿,怕被发现后坏了名声,这才一不做二不休杀人灭口。”

潘县丞也想来掺合一脚:“太爷,此事得公正查办!还阿锦一个公道!”

刘县令猛猛吸了口气,啪地一拍惊堂木:“来人,将刘采菱带下去严加看管!听候发落!”

他话音刚落,围观群众便有人带头叫了声“好”。

善恶终有报,这符合民众心里最朴素的期待。

“留春坊涉嫌虐待其下舞妓,虽然本县允许开设青楼楚馆,但不允许肆意妄为,”刘县令又道,“来人呐,封住留春坊,本官要好好调查一番!期间不许任何人随意踏足!”

衙役精神抖擞领命:“是!”

等人走后,刘县令又吩咐给予孙夫人照顾和赔偿。

一场惩恶扬善的大戏已然接近尾声,这里所有当事人的诉求似乎都业已得到了回音。看戏的尽了兴,担忧仕途的缓了口气,讨回公道的眼见凶手被抓,可是……

刘县令笑眯眯道:“顾主簿,有劳了。”

“举手之劳罢了,不必放在心上。”

刘县令拱手道:“主簿此言差矣,本县地处偏僻,您也看到了,这些个仵作全都是摆设。若不是有您帮助,这案子还不知道要被他们的糊涂耽搁多久。”

他已然把仵作的罪说成了学艺不精造成的失误。

“刘大人——”

刘县令刻意盖过了源尚安的声音,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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