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在人的世界中只停留很短的一瞬间。
扬州的风来了又走,随风而来的、关乎万象潮湿的气息便也跟着离开了,扬州将要下雨,而萧诀趴在窗边,做百无聊赖的小憩。
荒木涯是从另一扇更大的窗子里溜进来的,因为他不走门,所以萧诀习惯了开窗,而溜进来的人在轻轻阖上窗子后,也有些不知所措。
这里的主人阖着眼,她没有来招待他,所以他有点不知道自己应当要做什么了。
荒木涯又走回之前的屏风处,其实他是在周围游荡的时候总想起这间耸立的客栈,于是不知觉又回到了这片天窗。
如果一个人的心居无定所,他应该怎么办呢?荒木涯在屏风前站定,计划开始在这里的第二个漫长的发呆。
萧诀从臂弯中偏过头来看他,她的声音淡而无奈,“别傻站着了。”
荒木涯扭过头来,看到萧诀向着桌子扬了扬下巴,“坐一会儿。”
荆棘剑就落在了那枯燥的木桌之上。
萧诀坐起身,她没有走动,只是偏过头看着荒木涯,轻声道:“我有一件事要与你说。”
荒木涯点了点头,他从一开始就是侧身而坐,眼睛认真地看着萧诀的方向。
“我做了一件对不起你的事。”
荒木涯淡淡疑惑着,“你去扬州官府举报我了?”
萧诀被这话逗得笑了一下,“然后人家问我怎么知道这里有青煞的,我说我是红煞?”
“怎么会想到这里,”萧诀无奈道,她忽而想到什么,疑惑地眯起了眼,“有人做过这样的事情?”
荒木涯倒是没什么不可以说的,他坦然道,“当然。”
“是谁?”萧诀问他。
了解一个人的全部之后选择背叛,实则是一件很为人所不齿的事情。而一个人短暂的过去,又要经历多少次这样的事,才能如此坦然地提及往事呢?
不过万幸的是,荒木涯提到的并不是悲伤的事情。他说:“是我师傅。”
“他以前传授我武功,每隔一段时间就要以检验为名让我下山做任务。山下有村、有镇、有人,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他会给我一些目标,例如了解某家的详情,找到某家的私藏,但这只是目标而已,他从不过问手段和终局。”
“我可以选择拷问一户人家来了解这个家发生的全部事情,也可以选择正常的打探、问询,任务完成后,我可以因怜悯而选择帮助,也可以因憎恶而选择杀戮。他给了我一把剑,从此就不再问我用剑的心路。”
荒木涯年少时的成长,是坐在一匹奔腾的骏马上无所适从。他无法控制马的路径,而人生又四面八方都是选择,走到累时他站在原地,举目不见天。
“其实那个时候我好茫然,我拥有巨大的力量,但却没有人指引我的方向。拥有力量的人就拥有绝对的正义吗,我觉得不是的,那世上早就变成了人吃人的社会,江湖中的人今日杀明日仇,提着彼此的头远走高飞。”
“可是大家还平平稳稳地生活在那里,我尝试去县学读书,听不大懂夫子的之乎者也,可授课的先生并不会因为自己知识渊博就嘲讽学生的无知。县学有个好笨的人,一篇文章他背了十多遍也没学会,我在外面听得昏昏欲睡,偷听的人都能默写出来了,他还在从头开始。我在心里偷偷说他,可夫子来回踱步,也只是说有志者事竟成。”
一座城里有好多人,打架厉害的、读书厉害的、心性厉害的,他原先听说读书可以解决一切思绪上的迷茫难题,后来亲身在城里生活,也确实模模糊糊地意识到每个人都有他卓绝的一面。
“那时我就想,原来人可以尊崇力量而不被束缚,不因高下强弱而轻视他人。”
“后来我又在城中游走,遇到过年少而心怀正义的人,也见过仗着年轻身强力壮而选择欺男霸女的恶霸,我查案,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曲折,偷窃的人也许是为了救治幼子、杀人的人也许是被逼反抗。世界真的太复杂了,我拿着一把剑,孤独地在这座城市里成长,师傅也许只是想看我能领悟什么,但如果不是从前我曾经见过真正的完人,我是不可能维持理智,勉强走在相对正确的道路上的。”
师傅这个词带给他的感情太复杂了,有一段时间荒木涯很埋怨他,埋怨他救了他却对他不管不问,可后来因为巨大的惶恐不安而辗转反侧的时候,他还是只能想起这个不知名姓的大人。
“江湖其实很可怕。我练剑的时候已经不算很年轻了,十几岁才开始学习内力和功法秘籍,可就算如此,我也在短短数年间就成为了俗世中可怖的存在。十七岁的时候我在路边遥遥见过县令的车驾,前呼后拥,可我判断出自己完全可以在数百人前取其头颅,并且全身而退。那一瞬间我就知道我完了,我已经失去了对这个世界的畏惧之心。
我不敬畏一个生命的消亡,人与人都成为剑下肆意打量的亡魂。我今日不杀人,是因为没必要,可如果我明日心情不好,是否可以因这必要而选择动手。一个人轻易凌驾在其余理应平等的众生之上,就会无端放大内心的欲望。”
“这就是江湖中的现状。我翻了很多话本,称颂忠义的、叹息真情的,可那些有情有义的人逐渐成为纸上单薄的角色,而我身边存在的,就仅仅是仗势欺人的宵小而已。
缺了钱,可以打着劫富济贫的名号去抢,心情不好,可以借助路见不平的风闻去杀人,孤身仗剑的时候,我要以什么来约束我的心,我感到十分迷茫。可回到山上,我看到师傅穷困潦倒,靠在桃花树上喝一壶酒。”
说到这儿,荒木涯忽然露出一个极轻的微笑,尽管面具阻隔了这一切,但萧诀能察觉到他神态的放松和一丝惬意。
“我与他其实并不长久地生活在一起,他总是很忙,神出鬼没,偶尔出现丢一本秘籍,偶尔出现检验一次成果。大多数时候,我一个人坐在山头思考,桃花落了满肩。我在这样的环境中看日升月落,可是那天思考侠客的时候,恰好看到了他落拓的身影。”
“一把剑、一壶酒,一树桃花,和明月清风我。他的功夫要比我高很多,可是他不也没有成为仗武欺人的人吗?我想我也成为这样的侠客就好了,拥有这样的江湖。”
那时是他第一次对这个人生出发自内心的尊崇,不再像从前那样别扭,他想他应当重新认认真真地对他,这毕竟是唯一的师傅了。
“但是这个人的心思太敏锐了。我愿意叫他师傅,不仅仅是因为他传授我杀人的功夫,更因为他传达给我做人的道理,哪怕是一个模仿的标准。我对他原本不咸不淡,那天之后良心发作,很认真地叫了一次师傅,然后就被发现了。”
荒木涯想到对方当时差点从桃花树上掉下来,酒也不喝了,连夜找了任务赶他出去十万八千里。
“他要我去出任务,我去了,一个有‘苦衷’的富人?我忘记了,总之因为富不仁而恸哭的人太多了,我查明了真相之后,就选择出手。剑客杀人,需要费多少劲儿呢,不过是夜中雀鸣,寒光乍起,于是人头落地。我很快离开了,可后来官兵一路追我到滚滚长河,我跳水之后死里逃生,回到山上和师傅说起这件事。”
师傅是没有名姓的,也是一个寡淡的人,可当时他露出笑来,神情得意。
“我很不服气,想要去看看是谁能查出是我做的,并且一路追查至此。可师傅说是他。”
“其实不是怪他,我就是有点傻眼,因为他那样冷淡的人,为什么会忽然生出这样的心思。我们在山上打了一架,花落纷纷,他说我的能力已经足够出师了,这是教给我的最后一次课。与你同行的人,可能随时因为理念不和或欲望难消而选择背叛。”
“好吧,”荒木涯说,“他其实就是这么一个在教徒弟上非常呆傻的一个人。这道理我早从书里看过了,反正他之前对我还行,这次又没要我的命,所以我一点也不生气。而且根本来不及生气,因为他说是最后一次课,实际上这家伙足足尾随了我半年时间,期间又坑了我八次,我的气都消磨尽了。”
萧诀于是莞尔一笑。
荒木涯曾经是一个虚无的人,她认识他,是从青面獠牙的面具、从手段狠辣的传说开始,可是他们在漫长的水波中同行的那段时间,他也会轻轻哼唱寂寥的歌谣,会为没有滋味的鱼汤而犹豫。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们在江南一起做杀人放火的勾当,可是两把剑一起对外,萧诀从来没有发现过他半点龌龊。
他们中或许有过分歧,可荒木涯的剑光从来没有沾染过无辜之人的鲜血。萧诀于是私以为,这是一个尚值得信赖的朋友。
他穿潦草的衣服,卷着蓑衣在江边歌唱,日光大盛的时候,荆棘剑就像飞鸟一样离去,尘世万物都是他栖息的枝丫。萧诀总能在晚上看到荒木涯辛勤一日的成果,有时是红红的野果,有时是一只活灵活现的狗尾巴草蚂蚱,他还会编兔子、花环和流光溢彩的玛瑙串。
他唱冰原或塞外的歌曲,唱他苍茫辽阔的过往,他的剑尖插着红色的禁果,喜欢在无人处随心起舞,剑舞蹁跹,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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