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葆启没料到,那间挤满旧档案柜的办公室,有一天会变成潮水的源头。
起初只是涓涓细流。穿深蓝制服的自来水公司王祎第一个坐在那部红色电话机前时,额头上的汗珠在日光灯下亮得像河底的卵石。他握听筒的手指关节发白,仿佛攥着的不是塑料,而是某段滑腻的活物。墙上的电扇嗡嗡转着,把百姓的话语搅成一阵又一阵的、带着铁锈味的风。
后来,不同颜色的制服轮番出现在那张掉漆的木椅上。他们像候场的戏子,在帘子后清嗓子,整理衣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电话铃响时,总会惊起短暂的寂静,仿佛潮头在远处蓄势。然后,声音涌进来——苍老的、尖利的、哽咽的、愤怒的——汇成一片模糊而坚韧的喧响,漫过门槛,漫过走廊,在报社老楼长满苔藓的砖缝里生根。
陈秉烛把这方寸之地唤作“听潮阁”。名字起得雅,内里却是滚烫的。叶葆启有时深夜独坐,会觉得那些声音并未消散,而是凝结成了水珠,从天花板渗下来,一滴,一滴,砸在摊开的笔记本上,晕开一滩滩字迹模糊的苦楚。
央媒那位先生来的那天,穿着洗得发白的卡其布外套,像一位寻访古迹的塾师。他坐在堆满信件的长凳上,听叶葆启讲如何“请神”,如何“安神”,如何用方格稿纸铺成渡桥,让两岸的影子能短暂地对望。先生不作声,只用一支老式钢笔在牛皮本上记,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细碎如春蚕食叶。末了,他合上本子,轻轻叹了一句:“这阁子里,听的何止是潮啊。”
通稿发往全国那日,是个阴天。云层低垂,仿佛一伸手就能蘸到墨汁。叶葆启去买早点的路上,看见街角阅报栏前挤满了人,那些铅字透过玻璃,映在无数沉默的瞳孔里。他知道,有些东西再也关不住了。
果然,四面八方的信笺如离巢的灰鸽,扑棱棱落满办公室的窗台。有盖着朱红大印的公函,纸硬挺,透着衙门深处特有的、樟木与旧案卷混合的气味;有娟秀的钢笔字,来自江南水乡某座小楼里的书院,询问“听潮”之术可否引为课上案例;也有粗粝的牛皮纸信封,边角磨损,贴着遥远北国的邮票,里面是厚厚一沓手稿,字迹激动地倾斜,称此为“一剂醒世的汤药”。
来访者络绎不绝。一位从关外来的女记者,脖颈围着火红的围巾,她盯着那部红色电话机,忽然轻声说:“它真像一颗心脏。”另一位两鬓斑白的学者,在屋里踱步良久,指尖拂过墙上贴满的诉求纸条,喃喃道:“符咒……这都是祈愿的符咒啊。”
叶葆启招待他们喝水,用的是报社统一配发的白瓷缸,缸身上“先进生产”的红字已斑驳。他说话慢,带着本地口音特有的、水汽氤氲的调子:“没啥玄乎的。就是让该听的人,坐下来听。耳朵贴得近了,总能听见点什么。”陈秉烛则在一旁,用火柴慢慢点烟,烟雾升腾,遮住他半张脸,话音从雾里透出来,稳如秤砣:“心摆正了,椅子就稳。椅子稳了,潮声再大,也翻不了船。”
名声是件沉重的袍子。夜里,叶葆启常梦见自己变成那个坐在木椅上的人,电话铃响成一片海啸,无数苍白的手从听筒里伸出来,抓住他的手腕,冰冷彻骨。他惊醒,听见真实的夜雨敲打窗棂,淅淅沥沥,像永不疲倦的耳语。
压力化作各种形状前来叩门。有带着谦和笑容的“沟通”,话语如裹了丝绒的卵石;有涉及盘根错节旧账的难题,像一团浸透水的乱麻,沉甸甸地搁在桌上,扯不断,理还乱;也有话筒那头骤然爆发的哭骂,尖锐如碎瓷,划破午后昏沉的空气。叶葆启学会了泡一种极浓的苦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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