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少虞撕裂般的煎熬,最终被一道轻柔却不容置喙的女声打断。

“温澹都同我告状了,”南岁莞不知何时已站到了他身前,垂眸看着他。她的声音软中带硬,掺着一丝嗔怪:“他说你才是伤得最重的那个,却偏偏不肯歇息。我看看。”

温少虞猛地一僵,下意识想退。可她的手已经按住了他的肩,那份不容拒绝的力道,轻柔却又坚定。

他无处可逃。她就这么直直地看着他,目光清澈,带着一种纯然的关切,让他那些翻江倒海的阴暗心思无所遁形。

最终,他像是认命般,缓缓松开了紧攥的拳。

南岁莞见他顺从,便主动上前,纤细的手指搭上了他的衣襟。她替他解开衣带,动作自然得仿佛做过千百遍。

中衣褪下,冷冽的空气瞬间贴上温热的肌肤。他精壮的胸膛与臂膀就这么袒露在她眼前。不同于梦里那个尚带几分青涩的少年身躯,眼前的他,肌理分明,线条坚实,充满了成年男子的力量感。

南岁莞的目光落在他左肩下方。那里,有一颗小小的、淡褐色的胎记,形状如同一弯新月,和梦里一模一样。

轰的一声,热气涌上她的脸颊。原来…梦里那些肌肤相亲的孟浪画面,竟是真的。

她慌忙移开视线,装作一本正经地检视他身上的伤处,声音却泄露了一丝不稳:“温澹说你手臂、背上、腿上都有伤。”

可这一看,她的心却骤然揪紧。

他的身上,除了背后那道为护她而受的狰狞刮伤,更多的是纵横交错的旧疤。有刀劈的,有箭矢贯穿后留下的惨白印记,还有一些细碎的、不知被何种兵刃划过的痕迹。

这些,梦里都没有。

南岁莞蓦地想起这四年来,关于骁骑将军温少虞的赫赫战功。平北狄,定西羌,京中人人称颂他是不世出的将星。原来那些风光无限的军功章背后,是这样一副千疮百孔的身体。

这些代价无人知晓。她甚至觉得,连他自己都毫不在意。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心疼涌上心头,盖过了方才的羞赧。“你怎么…就这么不爱惜自己。”她的声音带了点鼻音,像是抱怨,又像是心疼得快要哭出来。

她转身从桌上拿起温澹留下的药瓶,倒出青绿色的玉露膏,药香清冽:“转过去,我给你上药。”

温少虞一动不动,背脊绷得像将发的弓弦:“我自己来。”

“你看不见,怎么自己来?”南岁莞不许他拒绝,不由分说地将他轻轻一推。

他竟真的顺着她的力道,转过了身。微凉的指腹蘸着药膏,落在他背上伤口周围的皮肤上。他浑身一颤,肌肉瞬间绷紧。

南岁莞的动作愈发轻柔,指尖几乎是悬空般,小心翼翼地将药膏涂抹均匀。她忽然想起什么,目光落在他左臂上一道刚结痂的新伤上。

“你说,”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他,“你这左臂的伤这样新,若是要裁制嫁衣,也不知得费多少心思才能遮住。”

话音刚落,身前的人影骤然一矮。

温少虞竟毫无征兆地,直直跪在了她面前。“岁岁,是我对不住你,”他的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声音里是南岁莞听不懂的沉痛与卑微,“赐婚之事,我并非有意隐瞒。”

南岁莞彻底怔住了。赐婚?她只是顺着梦里的片段随口一说,怎么就扯到了赐婚?

还有,他为什么总是这样?动不动就道歉,动不动就下跪,仿佛在她面前,他天生就低人一等。

南岁莞忍不住反思,失忆前的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模样?难道比梦里还要张扬跋扈,连如今这层温静美好的面皮都没有,才把他磋磨成这副样子?

她听着他低声将事情和盘托出。“圣上下旨,将相府改为文襄侯府,由淮侯田禹出任新相,淮侯府改为新相府。圣意…还说文襄侯生前属意,要我和你百日之内完婚。”

原来如此,南岁莞长长地叹了口气,心头那团乱麻,反倒像是被这道惊雷劈开,理出了一条清晰的路径,也好。她俯身,想去扶他:“起来说话。”

温少虞却不肯起,只是微微抬眼,目光里满是忧虑:“岁岁,你要小心。”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是在说什么天大的秘密:“你昏迷那天,我听到小黄门议论…圣上似乎,早就想看到我们二人…”

他话未说完,但意思已然明了。南岁莞心头一凛。她看着温少虞眼中对皇权的忌惮,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眼前这个在战场上杀伐决断、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将军,私下里,竟是这般胆小谨慎,甚至谦虚到了自卑的地步。

一股奇异的保护欲油然而生。罢了,他这性子,以后自己多护着些,帮他把这过分的谦卑改一改便是。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唇角弯起一抹狡黠的笑意:“温师傅。”

温少虞一愣。

她蹲下身,与他平视,那双亮晶晶的眸子直勾勾地望着他:“以后,还当我的武师傅吗?”

温少虞的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烧红。他张了张嘴,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咙里,最终只化作几个字,声音轻得像羽毛:“…都依你。”

那句“都依你”,轻飘飘的,却重重砸在她心上,温存又卑微,听得南岁莞心头发软,又有些不是滋味。

她凝视着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是之前在院里,听见他亲兵与温澹低语时,偶然听去的一句。

“对了,”她开口,声音清浅,“下人们说,你撬开那道石门时,用坏了一把刀?”

温少虞的目光几不可察地闪躲了一下,像是被戳中了什么隐秘的心事:“嗯。”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那把刀,叫‘破阵’。是我父亲的遗物,母亲取的名字。”

原来如此。南岁莞心中了然,那把刀对他而言,定然意义非凡。

她正想说些什么来安慰,温少虞却忽然抬眼看她,那双幽深的眸子里,竟漾开一丝极淡的、几乎是羞涩的涟漪。

“其实…你也曾送过我一把刀,”他的声音更轻了,“只是,一直没舍得用,也…没来得及为它取个名字。”

南岁莞一怔,心底像被羽毛轻轻搔过,梦里那些支离破碎的片段,似乎又清晰了几分。“我想看看,”她脱口而出。

温少虞像是就在等她这句话,眼中瞬间亮起一簇微光,立刻扬声唤了亲兵进来。不多时,亲兵便捧着一个狭长的黑漆木盒,恭敬地呈了上来。

盒中不止一物:除了一柄寒光凛凛、鞘身古朴的长刀,旁边还静静躺着一杆红缨枪。那枪缨红得似火,像一团凝固的烈焰,映得他眼底也灼灼发烫。

“这杆枪,也是早便为你打好的,”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郑重其事的献宝意味,“总算…有机会交给你了。”

他将刀与枪一并取出,横在自己身前:“它们,都还没有名字。”

温少虞就这么跪坐在她面前,微微仰着头,目光里是藏也藏不住的期盼与征询,像一只把最心爱的宝贝都叼到主人面前,摇着尾巴等待夸奖的大犬。

南岁莞的心怦怦乱跳。可随之而来的,却是一阵巨大的心虚。

她这个名相南赫养出来的女儿,在文采上,却堪比文盲。让她给刀枪取名?这简直是要了她的命。

她绞尽脑汁,脑海里却只飘过“小红”、“小黑”、“砍菜刀”、“戳人枪”这种上不得台面的词。

眼看温少虞眼里的光越来越亮,南岁莞心里咯噔一下,急中生智:“那个…取名是大事,需得沐浴焚香,静心构思才行。”

她一本正经地岔开话题,身子前倾,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十分能干可靠:“在此之前,不如…我先和你一起筹备父亲的葬礼,还有我们…百日完婚的事宜?”

温少虞闻言,先是一愣,随即,那双墨黑的眼眸里,漾开一丝狡黠的笑意。他看穿了她。

“好,”他点头,应得干脆,“等你为它们取好了名字,我再将这些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你。”

“……”

南岁莞的小脸瞬间垮了下来,脑袋也耷拉着,像被雨打蔫了的花。他这是拿捏住她了,她只好闷闷地应了一声:“…好。”

这副模样,让温少虞恍惚间,回到了四年前的青崖船上:烛火摇曳的医庐里,墨香混着清苦的药草味,他也是这样,坐在灯下,替她这个不爱写字的小水匪,连夜抄写她师傅罚下的医书。

身后传来窸窣声响,南岁莞睡眼惺忪地走来,身上还带着被褥的暖香,迷迷糊糊地凑过来看他代抄的字。

起先她是有些不好意思的羞赧,脸颊微红。但很快,她又挺起小小的胸膛,骄傲得像只打鸣的小公鸡:“小虞,你这字抄得还挺像模像样的嘛!”

她拍拍他的肩,许下豪言壮语:“等抄完了,回头我带你去后山打猎,给你做山珍海味吃!”

结果,没过几日,事情败露。被她那吹胡子瞪眼的医师傅发现后,她也是这样,耷拉着脑袋,在他身边蔫了半天。

可等医师傅一走,她立刻就活了过来,眼睛亮晶晶地拉着他的手:“不管了!民以食为天!走,打猎做好吃的去!”

他太了解她了,这副沮丧懊恼的模样,根本撑不过半日。想到这里,温少虞唇角牵起一抹极浅的弧度,眼底尽是温柔的纵溺。

只是,这笑意还未及眼底,便无声无息地敛去了。思绪被拉回残酷的现实。他看着她那张写满“苦大仇深”的小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缓缓攥紧。

可惜。

抄书是小错,撒个娇,耍个赖,一顿山珍海味就能翻篇。可他犯下的,是滔天大错。那一场弥天大谎,那一场血海深仇,又岂是一句“对不住”,和一辈子的小心翼翼,就能抹平的?

他眼中的光,一点一点,沉寂下去,化作一片望不见底的深海。

·

又过了两日,刀与枪,就静静搁在案上,像两道解不开的难题,也像两道无声的审判。

南岁莞对着它们,愁眉不展。脑子里那些“砍菜刀”、“戳人枪”的念头,来来回回,就是驱不散。她甚至偷偷翻了几本诗集,可那些风花雪月的词句,配不上这刀枪的铮铮铁骨。

温少虞是故意的。他用这两个名字,将她牢牢困在了这方寸之地,动弹不得。

第三日夜里,她带着满腹的懊恼与不甘,沉沉睡去。

……

恍惚间,有潮声。一下,又一下,拍打着亘古的礁石,也拍打着她的耳膜。

南岁莞睁开眼。眼前不是熟悉的帐顶与梁木,而是暮色四合里,一片苍茫如幕的深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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