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重山春天的第一声鸡叫唤醒了昭然。
昭然醒来的时候,像个猴一样在小重山蹿上跳下。
踮脚跟对面崖壁挺立的古柏敬礼,蹿上树把麻雀给揪起来,无视棱成斗鸟眼的雀妈妈,和还没孵出来的小蛋们报喜。
又随手抓了只从眼前一掠而过的喜鹊……
喜鹊:……别惹。
随手?这么随的吗?
……她什么时候身手这么老道了!
昭然和喜鹊对视五秒后,旁边走来一步履蹒跚的老奶奶,老奶奶也许是眼神不好,距离近到头上稀疏的白发几乎擦着她下巴。
昭然怔了片刻,却发现诡异之处。
林子里草木繁盛,再轻手轻脚走过都会留下声响。更何况是一脚轻一脚重的老奶奶。
而她目不斜视经过自己的时候,昭然明显感受到阴森森的压迫感逼近。
像是被掐住咽喉,背后密密麻麻爬上鸡皮疙瘩。
这熟悉的感觉……
于是她低头看了眼老奶奶脚下。
没有影子。
“好久没见鬼了——”
她怔然片刻,有些久违和亲切的,就这么水灵灵地说出来了。
眼前的身形也是一怔,只见奶奶慢慢把拐杖夹在胳膊下面,头也没回,踩着香蕉皮一样就溜了出去。
看来,她还没见过,见鬼的人。
昭然有些可惜地撇撇嘴。
不过她还有要事。
“我好像死而复生了,花姨!”昭然眼睛亮亮的,又一溜小跑上了山顶,钻进门帘不可思议道。
看见花姨的一刻,她楞了楞,“花姨,才过了多久啊,你都长胖了。”
……
……
……杀人诛心!!
花姨将料酒揉进鸡肉里,十根手指来回磋磨,手法娴熟地腌制。这死鸡还挺享受。
“早知道你重生了,闻……那啥,捡你回来的时候,都没气了,小命挺强。”
这是花姨拿手的花雕鸡,鸡肉炖得软烂,入口鲜香,以前皇后也……
昭然忽地想起了什么。
她好容易全歼了敌军,摇摇晃晃还没站稳,就听见小重山被围剿的消息。
一人不剩。
她一时呆愣在原地。
还没来得及细想,又一道声音从门口传来。
“昭咏言,道德经第八十一章第二句。”一道男声沉沉从门帘外传来,简练干脆。
昭然脑子都没启动,嘴巴却自己发出声音:“善者不辩,辩者不善。知者不博,博者不知……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为而不争。”
她忽然惊恐地捂着嘴,看向掀起帘子的老苗。
仿佛见鬼了。
一看书就头晕眼花,要死要活的她,怎么能背出这样一串迷人的符咒!
“不错不错,脑子还没锈。”
老苗没在意她的神神叨叨,凑到案板前,满意地撸起袖子就要拿刚蒸熟的梨糕。
“老苗,你也圆了。”
看来她昏迷的这一年,两人伙食挺好。
老苗夹着梨糕的手僵在空中。
这姑娘怎么一大早往人肺管子戳呢……
忽然,昭然只感觉到灶台边杀气四溢,紧接着还没反应过来,寒光乍起,一把凌冽菜刀旋转着朝门口飞来。
老苗猛收下双下巴,灵巧侧身一躲,嬉皮笑脸将手里剩下的糕点抛至空中,用嘴接住,又满意地拍了拍手里的渣。
但那刀,却……
直直地向她飞来!
……没人管她吗?
刚活过来就遭暗算?
昭然的身子却又先一步做出了反应,她微仰头后退半步,甫一让,轻一抬手,就握住了刀柄。
额边被刀风带起的碎发轻飘飘又落下来。
将将遮住右眼角的月牙疤痕。
再抬眼,眸子里寒潭映月,碎一池清霜。
这么帅的吗……
昭然却被自己弄得不淡定了。
“花姨,老苗,我这……”
人激动的时候就会手足无措,昭然充分展示了史前人类是如何交流的,像个八爪鱼在空中胡乱抓气泡。
花姨和老苗面面相觑了下,看着她发作了会儿,若有所思地咬着下唇点点头。
这姑娘眼里的呆滞散去了些,虽然看起来仍旧带着几分愚蠢,也应该是全然醒了。
原来,她从战场上死而复生的事,人尽皆知!
每个人都看在眼里,但修道之人见得多,林子大了,什么事都见怪不怪。
于是把她给捡了回去。
不过昭然醒来后,一直怪怪的。
像是,脑子里缺了根弦,或者按老苗的话说,脑子里进水,傻货一个。
具体怎么个傻法,就是双目无神,走路无声,像个魂一样飘来飘去。最常干的事就是悄悄扒在花姨身后,然后忽然,阴魂不散地用气声说上一句:
“我饿——了。”
致使花姨现在做饭从不误点。
后来大家才知道她灵识只回来了一半,另一半沉睡着,究竟多久醒过来。
看命。
把前皇后安葬了后,昭然也一直跟着师父在后山修炼,老苗他们最多管管她的饮食起居,平日里也难得见面。
“等等等等,师、父?”昭然眨眨眼,试图去搜寻脑子里忽然多出的一吨记忆,除了修道练武技法,和秘籍道法心法外,一无所获。
知识就这样卑鄙地侵占了她曾经纯粹得一干二净的脑子。
果然有趣的灵魂是承受不住这些之乎者也的,剥皮抽筋留下一副空壳,就好学多了。
“但是,我好像没见过什么师父?”她问。
老苗叹了口气,又趁机抓来个梨糕,五根手指不要命地夹了四个。
“谁也没见过啊。还不是这世道害的,仙门道家,修士侠者,逐一落败,留得半条命哪儿还敢大张旗鼓的。”
他看了眼昭然,眼神中颇有些傻姑娘最后出息了的欣慰,诡异地笑着点点头,“还是你运气好。”
然后一血盆大口,梨糕半军覆没。
她有三位师父。
三位师父每日的教导,都是昭然一人去后山,老苗和花姨连个影子也没看见过。
不过也不怪人家,他们毕竟是宫里的人,警惕些是必然。
只是他们未曾想过,昭然也全然未目睹过三位的真容。
师父们每回只是隐匿在竹林深处,靠变化的身形来引导,她却也学的七七八八,不可不谓天赋异禀。
说起三个人,昭然脑子里模糊想起些场景。
战死那天。
黄沙弥漫,黑压压的城楼下,伏尸百万流血漂橹,她那时只跟着花姨学了些拳脚,竟也撑到了最后。
只可惜了眼前的百万生灵,遍野尸横。
火把下,尸体焦烂,软甲将血水吸得饱饱的。
震天的寂静。
罡风刮过尸骨带来焚肉烧骨的暖臭,像是被棉被瞬间捂住口鼻,躲无可躲。
听到皇后身亡的消息后,弯刀猛然杵地,深深扎进被马蹄踏紧实后,又被血水泡得松软的地里。
她终于撑不住了,半跪下来,夕阳猎猎余辉洒下金色的光点,在铠甲上跳跃。
然后,她看见一人一白马,静静矗立在远处,望向她这边。
少年红衣翻动,束发高扎,银质面具遮住上半张脸,面具顺着狭长眼型延展,眼尾处如同兽翼张扬上翘。
身后烈阳西沉,强光正巧在他背后,照得人影虚虚的,似乎能穿透他看到对面的城楼。
满世界都是橘黄色,像是在唬她,包装着梦境。
寿数将近,又要死了。
昭然闭上了眼睛。
但接下来。
少年喋喋不休的声音却再未从耳边消失。
他说没事了,说北庭的红楼口味一绝,如果她去,肯定会点上一整根烤羊肋排,撒上秘制拌料,勾得人馋虫大动。
他还说那里仙乐曼舞,勾栏瓦舍热闹非凡……
好巧,闻二启也在北庭来着。
只是好久不见了。
少年背着她朝白马那边走去,她垂着头,一搭一搭在他肩上,只看见脚下避让不开的将士,早已面目全非,不分敌我。
难分阵营。
男孩太瘦了,肩膀硌得她脖子疼。腿好像还受过伤,一颠一颠,她的下巴不停磕在男孩锁骨上。
可能在这里待久了,他身上也有挥散不去的血腥味,却意外得浓烈,像是久已嵌入骨骼皮肤。
不知道走了多远,也许是一直在说话的缘故,他的嗓子磨得沙哑低沉。难受得紧了,还哽咽了几声。
看来是个新兵蛋子,倒也心善。
昭然被轻放在白马上时,还想安慰他两声。
就听见一个女声无可奈何地冷冷道:“闭嘴吧你。”
然后又是一个活泼点的女声,嘴里似乎还含着什么食物,嘟嘟囔囔说什么好久没见过这么强的命格,果然灵童转世,至善至净,此女不死,必有大浪云云。
昭然已经连着奔波三日未梳洗,铠甲一日未卸,血汗干了又湿,结出各色结晶。
她不信自己“至净”,只怕是这两位偶感风寒,鼻塞不通吧。
“徒儿,师父救你来了。”
第三个女声。
声线成熟许多,语气毅然决然,悲恸万千,跟真的一样。说着就扶住了昭然向下滑落的胳膊。
“师姐,不带这么抢的,我离得最近,我要收她为徒!”
昭然只感觉食物渣滓喷了自己一手。
能和她媲美,在如此恶臭的环境下吃得这么香的人,还真想见一面。
但眼皮灌了铅般,她眼前一片血红。
“师姐们不是都遁入空门了,怎么又来插手我收徒的事。”一开始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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