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在厨娘的沉默中水落石出。

她远比经常带孩子的管家敏锐,早早察觉了异常。

“你是怎么发现的?”

蔺安之问。

“他太聪明了,”厨娘摇摇头,有条不紊地反驳管家那些毫不遮掩的夸奖,“我知道的,他只是个平庸的孩子。”

“我曾偷偷给他测过灵根,是五灵根,也曾教过他吐纳的方法,没念两句,他就要去捉窗外的蝴蝶。”

一开始她也失望过,想着自己的孩子为什么不能是万里挑一的天才,可转念想到孩子的父母都是个什么样,随即也就释然了。

她不求这孩子多有出息,三年练气,五年筑基,只愿他能够平安顺遂。

蔺安之静默了片刻,低声道:“那为何不早些同我说?否则……”

或许一切都不会发生。

厨娘没说话。

蔺安之随后也明白了。

哪怕厨娘作为修者,清楚性情大变最可能的原因就是被夺舍,她也抱有一丝希望,希望夺舍之人只是短暂地用一下,用完以后能让原本的魂魄重回肉身。

至于那人为何要夺舍,又为何夺舍一个天赋寻常的幼童,却从来没想过。

亦或者是,不敢想。

平心而论,蔺安之能体会厨娘的心情,但间接导致的结果着实太过恶劣,让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厨娘的神色忽地变得错愕,直直射向前方,也就是蔺安之的身后。

他陡然意识到什么。

回过头,就见正式确诊为化神境魔修的半人高小孩从容踱步近前。

面容仍旧稚嫩,量其神态,却绝不会教人错认身份。

同时。

地动山摇,阵法随之启动。

黑烟自阵眼冒出,变化作一只只魔物的形态。

蔺安之将厨娘护在身后,慢慢地往后退去。

那魔修怎么可能发现不了他们细微的挪动,却站在原地没有动作,而是戏谑道:“小老鼠,你们想往哪里逃?”

化神威压之下,厨娘能做到不腿软就很不错了,哪还开得了口。

相较之下,蔺安之镇定自若,但也只是握紧了剑柄,一语不发。

心里则想着就算阵法被他缩小了范围,也大到能囊括整座城主府,他们还能逃到哪去?

当然是要坐等别人来救。

好似能看出面前之人心中所想,魔修满带恶意地笑了下,抬起手,掌中是一摊黑灰:“是在想着等别人来救你吗?可惜啊,过来的时候一不小心捉住了几只传讯用的纸鹤呢。”

“不过如今,他们应该也是自身难保了吧。”

说完,魔修蓦然变了身形,人皮褪落。

在厨娘呲目欲裂的注视下,那副她所珍视的皮囊轻飘飘地坠在泥地里,再看向半空,赫然多出了蛇麟狐首的庞然大物。

蔺安之面色微变。

他想过许多种可能,策划过无数种方案,没成想挂一漏万,这魔修竟是一只极为罕见的梦兽。

有它超群的致幻能力在,虽然制不住同为化神的其余几人,困住他们一阵子却是可以的,想要从中挣脱,就得看个人素质与反应能力。

数息,一炷香,甚至是几个时辰?

若是后边两个,以蔺安之的血条肯定熬不起。

他手头有张传送符,那是前师父那个穷剑修留下的遗产,关键时刻保命用的。

薄薄的纸符捏在指间,蔺安之转头看了眼厨娘。

她是练气修士,未曾驻颜,年轻的面容反应出的正是真实的年岁,飞旋的魔物掀起罡风,刮得她面色惨白,摇摇欲坠。

既然做错了事,就要有承担后果的觉悟。

但厨娘愕然低头,看到那张传送符被拍到了她的肩头。

只剩下蔺安之独自面对成群的魔物,以及化作真身的化神魔修。

系统:“你又心软了。”

“又?”

“每次都是这样。”系统道,“不论是用地牢里的邪修来代替原本要替你做事的收养孤儿作为午时、子夜存在,还是对谢暄的欺辱回回轻拿轻放。”

“按理来说,这属于违规操作,但我替你摆平了。”

“谢谢,”蔺安之万万没想到,每桩看似寻常的旧事背后,还有一统在默默付出,不由动容道,“原来你还残存了一丝人性,以前是我误会了。”

“......还有一个小时二十四分钟,姑且再忍你一下。

天殊阁是修真界最大的宗门,各脉亲传弟子合计众多。蔺安之能坐上掌门的位置不是剧情线强行推人上位,而是凭借真切的实力和手腕。

他有自信。

然后很快发现,自己自信得有点早了。

一刻钟后。

面对四面包抄的魔物,以及鸣泣不止的本命剑,蔺安之开始思考当初为什么会把传送符毫不犹豫地拍给厨娘。

又提剑砍杀了一只扑上来的魔物,脚步声自身后哒哒哒地传来。

蔺安之用余光瞥去,就见那只梦兽魔修又披上了小男孩的皮,摸着下巴意兴盎然地盯着他看。

察觉到看来的目光,笑道:“不用担心,我不会出手。”

蔺安之不觉得能做出相当于屠城之事的魔修能有好心肠,果不其然,随即就听他轻轻地说,每个字都饱含了恶意:“猫捉老鼠的游戏才有意思,不是吗?”

“况且你生得那么好看,处处都符合我的心意......我最喜欢的,就是看好看的人被一点点折磨到丧失希望,然后剥下你的皮,再套上我的肉身。”

这就有点人身攻击了哈。

蔺安之听得脾气上来了,微微一笑:“我理解你,丑东西会有以形补形的想法很正常,比我丑也很正常,总的来说你无需自卑。”

魔修立马拉下脸,怨毒的视线和身形一同飞窜近前。

“?”

说好的不出手呢?

蔺安之竖剑抵挡在前,心一横,打算往里面注入所有灵力,就算把自己抽成人干也要拼死一搏。

自脖颈后方环来一只手,摁住了他绷紧的手背。

随之落入的,是一个带有好闻药香的怀抱。

那人的下颔抵在耳边,上方则传来了颜霈令人安心的声音:

“别怕。”

紧贴颜霈的胸膛,对这位可靠长辈的信任和从后背传递过来的温度,的确让蔺安之提起的心又放了下来。

紧接着,腰间玉佩光芒闪动,来自化神大能的澎湃剑意释放而出,顷

刻吞没了成百上千的魔物与魔修迎面袭来的身影。

白光遮掩了目之所及的一切。

待它散去,显现的却是意料之外的一幕。

遍地的魔物尸骨中,谢璟扼住魔修的脖子,略加收紧,听着骨骼碎裂的声音,面上带着极尽讽刺的微微的笑:“不过是个幻境,还以为能困住我吗?”

然后又是一个用力:“你怎么敢捏造出那样拙劣的假货。”

魔修受了颜霈一剑本就虚弱,看着魔气四溢的谢璟,他毫不怀疑自己会死在这人手上,竭力从喉间挤出夹杂恐惧的语句:“你、不能杀我,只有我才知道解阵的办法。”

谢璟却是笑得愈发温柔:“真的吗?”

魔修一开始面露迷惑,待他反应过来,便是不可置信。

再想开口,已经晚了。

蔺安之对谢璟的实力又有了新的认知。

都是化神境,他杀这个魔修竟是如此轻易。

随手抛开断气的尸身,谢璟看了过来,见颜霈拥着蔺安之,神色阴霾了一瞬,随即又笑道:“过来,别待在不相干的人身边。”

颜霈以剑尖对准了他,难得露出讥嘲的神情:“一个在逃的邪魔,又不讨他喜欢,究竟谁才是那个不相干的人。”

蔺安之:“......”

其实他哪边都不想呆,就想一个人在旁边站着,尽可能远离这处战场。

但现实总会逼人做出抉择。

蔺安之看向谢璟,很是无情:“滚。”

一旁,垂眼不语的谢暄微微抬首,闻声望了过来。

两人对视,蔺安之没有厚此薄彼。

他微微一笑:“你也滚。”

谢璟不是会认命的人。

他冷笑一声,和颜霈扭打在了一起。

蔺安之在战场外跟没事人似的旁观,寻思这阵法都启动有一时半会了,再不解开就会慢慢侵吞阵法范围内生灵的魂魄,怎么谢璟还能镇定到先和别人打一架助助兴。

他看了会儿,忽然琢磨出点不对劲来。

谢璟的步伐变换好像有一定的规律,他像是在.....引诱颜霈逐渐深入一个陷阱。

至于那是什么,在场之人很快就知道了。

当颜霈踩上某处,阵法纹路倏地亮起,有如实质般在地面流动,于四面竖起结界。

前者面色一变,想要出去,但已经来不及了。

代表阵眼的那部分纹路渐渐淡去,颜霈逐渐变为透明,几乎是风一吹便会即刻消散。

蔺安之终于明白了魔修未尽的疑问。

能够无伤亡解阵的方法只在他手上,而谢璟分明可以逼问,却选了种要献祭生魂的。而他也打错了算盘,不论是谢璟还是不知为何并未动作的谢暄,没一个如他所愿。

他闭了闭眼。

极其不妙的预感在胸腔中横冲直撞,想要挣脱而出,却只连带着呼吸愈发急促了起来。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仅仅是颜霈的分神。

然而,眼下再兴起的另一桩事态不容再作思考。

谢璟抬眸看了眼天空。

恰在这时,日色西沉,夕阳黄昏。

他望着蔺安之伸出了手,语气再轻柔不过:“夫君,该入洞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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