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媪手中的针线骤然掉落,双目猛地一颤,忙直起身捂住月澜双唇,不由分说地拉起她急走向里间。

直至榻后的暗角,陈媪才压低声音。

“公主往后可千万不要再说逃不逃的话,碧溪源耳目众多,仔细给旁人听了去。”

月澜直视陈媪,声线尚且稚嫩,语气里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阿母,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不逃,便只能处处被人拿捏。”

“公主莫急,表公子他……”

“表哥不该因月儿而受胁迫!况且,万一燕王他说话不算话,得了三十万粮草,又要更多的赎金。届时,你我该如何?表哥家又要如何?”

一席话,说得陈媪也不禁微微点头,谁又能猜得准燕王的心思呢?

她回道:

“公主说得在理,你我都不清楚燕王殿下的秉性。若他出尔反尔,我二人便与案板上的鱼肉无异。只是,公主也瞧见了,碧溪源现下被围得水泄不通,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月澜亦蹙起眉头。

“阿母担心得没错,若无周密计划,硬闯,万万行不通。不过,只要不坐以待毙,总能找到机会。如王伯所说,燕王下月末才会返回河间,趁他现下不在,我们一定要尽快……”

陈媪身为大人,却反被年幼的月澜定了心。

只要不坐以待毙,总能寻得出路。

看着眼前添了几分倔强的小公主,陈媪凝了心神,反握住月澜攥紧的小拳头。

“公主,奴婢都听你的。公主想去哪里,奴婢就跟去哪里。”

得到陈媪的肯定回复,月澜紧绷的面上才略有松动。

她微微一笑,重重点头。

到底是小孩子,还是要有大人的鼓励才行,陈媪爱怜地轻抚上月澜细柔的发丝。

“来,公主,奴婢帮公主把发髻梳好。等会儿午膳送过来,公主可万不能贪睡不吃。”

听到贪睡二字,月澜害羞地垂首。

“嗯。”

虽说主仆二人就出逃的目标达成共识,但具体如何行事,却一时理不清头绪。

用过膳,月澜瞧着收拾碗筷的家仆们出神。

她在想,能否从他们口中探知一二。看看官舍现下是什么情况,是否有防范的薄弱之处可以突破。

思及此,目光转向一年纪稍长些的家仆,问道:

“这位阿伯,我瞧你有些面生,可是新来官舍的?”

听到月澜向他问话,林大连忙躬身下跪,却始终不敢发一言。

只因早在进府之前,王伯就千叮咛万嘱咐,绝对不可与碧溪源的贵客搭话。

若被他发现有人嚼舌头,便要军法伺候。

几十道军棍挨下来,人就是不死,也残了。

且王伯为了能够让家仆之间互相监督,每次派来碧溪源伺候的人,至少都要三个。

因此,被月澜这样一问,林大十分紧张。

他战战兢兢跪在原地,头是一点也不敢抬。

见此人沉默不语,月澜还以为他是个哑巴。只好唤他身后的另一人。

没想到,接二连三,竟没有一个人回她的话。

总不能全是哑巴!

她这下便明了了,定是王伯事先已经通过气,不准其他人与自己交流。

有些懊恼,但她知道这些人,包括王伯,也都是奉命行事。

故而不再开口,免得令他们心生为难。

眼下暂时找不到突破口,月澜只好设想逃出去后的路。

她低声向陈媪询问:

“阿母,依你之见,若想在外面活下去,最紧要的依仗是什么?”

陈媪自小便进宫伺候,与家人断了联系,因而也不是很清楚。

但依着宫女的生活来看,她回道:

“依奴婢看,银钱与好身子才是关键。没有银钱傍身,寸步难行。没有好身子,不出几步便要晕倒。”

月澜懵懂地点点头,摸了摸头上的雕花兽首玉簪。

因着逃难,她浑身上下值钱的东西都掉了个精光,如今就只剩这一对玉簪。

玉簪料子用的是霈国最好的晶白玉,工匠们足足雕刻了半年,方才敢呈到宫里。

瞧着月澜不安分的右手,陈媪不愿月澜打簪子的主意。

她旋即站起身去拿行李,翻出几件织锦旧袍,道:

“公主的簪子好生戴着,奴婢看这几件袍子还完好,燕地总有人不识霈国宫装,带出去应当能换些钱。”

“还有其他的吗?”

陈媪叹口气:“没了,连大王的金印都被燕王扣下了。”

“那如何能够,得再想想办法。”

月澜想得出神,喃喃自语。

思来想去,现下这偌大的官舍,能做主的,也就一个王伯。

虽说王伯变着法子地将她看紧,但好在表面上还是客客气气的。

枯坐半晌,月澜突然灵光一闪,她利落拔下对簪,将其藏于怀中。

因她的动作,青丝倾泻而下,四散开来。

月澜以手缚住青丝,抑住脸上的兴奋。

“阿母,去让人给王伯通传一声。就说我的玉簪碎掉了,看他能否采买些绾发的首饰,不用太贵的,金银皆可。”

若他不应,她便每日以枯枝绾发,又或者直接披头散发,想他应当不会拒绝。

总之,得好好想法子,能多攒一点是一点。

“什么?买簪子?”

王伯疑惑地挠挠头。

“是呀,小的瞧着贵客当真是无簪可用,发髻都散开了来,实在不合礼数。”

王伯抿了口茶,斑白的眉头紧蹙,心下不住地思忖。

大王早就传令,绝不许自己惯着公主。

可这眼下,他也不能短了人的吃穿用度。

只是金银簪子,倒也不算惯着吧?

他抬起耷拉的眼皮,放下茶杯,朝阿年回道:

“去,到账上支些钱,找城里最好的首饰铺子买几支金簪回来。哦,对了,顺便让厨房的婆子同你一道去,挑些好看的。”

公主说是金银不限,难道他还能真送些素银簪子过去不成?

再说,小姑娘确实生得娇憨可人,任谁瞧着了,心下不得软几分?

如今,黑天白日地被困在碧溪源,还被这么些人时刻紧盯着,昨日又狠狠伤了一回心,多送几个好看的玩意儿过去,权当是安慰小姑娘罢了。

兖州。

鼓乐声摄人心魄。

刘巽距众人还有一段距离。

崔景疏却已早早稽首下拜,高声呼道:

“臣,崔景疏携家眷,拜见燕王殿下,殿下千岁!”

随着崔景疏行拜谒礼,他身后的众人也齐声高呼:

“拜见燕王殿下,殿下千岁。”

一时间,高呼之声铺天盖地,鸟雀惊飞。

不知道的,还以为刘巽这是回了自己的封邑。

刘巽并未翻身下马,他微微颔首。

“上将军不必多礼,将军劳苦功高,怎能劳将军行此大礼,快请起吧。”

马上之人一脸淡然,喜怒不形于色。

崔景疏犹豫片刻,随后在长子的搀扶下缓缓起身,仰头道:

“殿下这一路,着实辛苦,千里迢迢不过是因了臣下的生辰,臣下实在愧不敢当,是以如何行礼都是不为过的。”

又抬起右手指引,道:

“臣下已备好了车驾,还请殿下不要嫌弃车马简陋。臣下恳请殿下移步车内,寒冬腊月,臣下断不敢让殿下再骑马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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