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容若在养心殿等候康熙皇帝。

梁九功拿了一篮樱桃过来,道:“纳兰公子爱吃樱桃吗?万岁爷特别喜欢。”

纳兰放下手中画笔,笑道:“我的心态比李商隐好,李商隐总担心樱桃会被黄莺吃掉。我则是担心樱桃多到吃不完,好分给朋友们吃。”

梁九功道:“奴才虽然不懂公子你的心事,却也听万岁爷说过:‘纳兰跟李商隐相像,都是十几岁起就开始涉足官场和政治,身后皆有党争之累:牛李党争和明索党争。但是朕,不会让朕的纳兰落入李商隐的死局:儿女情长逝宦海。’ ”

“梁公公,你常把皇上的心思告诉我,不怕皇上追究?”

“公子你善待奴才,不似那些来面圣的大人们那样趾高气扬,所以奴才愿意为公子报恩。”

“皇上倒是真的懂我,把我跟李商隐一块儿比较。我就是不愿意被人与李后主同论,我亦是少看少读李后主的词。梁公公你可以找个机会,把我这话回给皇上听。”

“是,奴才记下了。”

这时候,门外传来了“皇上、皇后娘娘驾到——”的高喊声。

“臣纳兰性德,请皇上安好,请皇后娘娘安好。”

“奴才梁九功,叩见皇上、皇后娘娘。”

玄烨兴奋道:“纳兰,朕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赫舍里有身孕了,朕要有自己的嫡长子了!”

“那是真是件大好事!”纳兰同喜同乐,行礼道,“臣恭喜皇上,恭喜皇后娘娘。”

梁九功亦跪地磕头道:“皇上大喜,皇后娘娘大喜!太皇太后大喜!”

“朕的心里高兴啊,终于要有自己的子嗣了。”玄烨挽起赫舍里的手,“终于能够给皇阿奶一个交代了!”

赫舍里温婉道:“是,臣妾一定会保养好龙胎,为皇室添子添福。”

“臣给皇上和皇后娘娘写贺词,现在就写。”

帝后的琴瑟和鸣,触动着纳兰温善的心弦。他返回恻席,端坐提笔,将一篇好词一挥而就。

“这词写的好!”玄烨大赞,又吩咐道,“梁九功,把纳兰的新词拿到慈宁宫去给太皇太后看,就说:朕跟皇后,还有纳兰,今日陪皇阿奶一起用午膳。”

“是,奴才这就去办。”

领了命,梁九功就满心喜悦地朝慈宁宫去了。

*

索额图终于从慈宁宫的掌事大太监李福连口中,打听到了纳兰父子分别给太皇太后送了什么圣寿贺礼。

李福连道:“索大人,纳兰公子给了老祖宗一罐玉兰花酱,老祖宗今早还一边吃一边说好呢。明珠大人给了老祖宗一幅五彩金丝线刺绣的图样,说是父子一起设计的,要是老祖宗喜欢,就叫人照着图样来定制成紫檀屏风献给老祖宗。”

索额图一拍桌子,怒道:“李公公你说这得花多少金?没有十万金做不做的来?明珠那么多钱,大清的吏治如何能不败坏!”

“得了吧索大人。”李福连一甩拂尘,“幸好当日你没有把长方形盒子里的刺绣图样卷轴,给当成‘多尔衮王爷的宝刀’扣下,否则老祖宗怪罪下来,你就等着领大罚吧!”

“本官一心为了大清,忧国忧民,就从未像明珠那般——敛财而不知疲倦过!”索额图一身正气,“李公公,照您见多识广的眼光看,贵公子弄出来的装玉兰花酱的瓶子价值多少金啊?”

“奴才可不好说。”李福连摆了摆手,“照老祖宗的说法,出自纳兰公子的手的东西,都是无价之宝。”

*

索额图打发走了李福连,才想着去请见赫舍里皇后,就见到了匆匆而来的李光地等人。

折返密室坐下。

“又出什么大事了吗?”索额图问那三个幕僚,“民间的?还是朝廷的?”

“既是民间又是朝廷。”李光地回禀道,“皇上给画师张纯修抬了旗,将他归属到上三旗里面的正白旗里面去了!不止,连不明不白地死了十二人的‘花鸟风月楼’,也成了明珠大人的了……”

“什么?”索额图一下子从位置上跳了起来,“花鸟风月楼不是个小场子,那就是个三教九流的文人聚谈会所,怎么就归了明珠?你给本官说清楚——”

“张纯修是纳兰性德的朋友,此人跟纳兰性德私交甚好甚密,之前下官想不明白为何‘花鸟风月楼’一出事,张纯修就有胆子站出来接管?现在豁然开朗,原来是背后有纳兰公子撑腰啊!”

李光地继续道:“纳兰父子趁着太皇太后圣寿,拿好礼讨得孝庄和康熙欢心,就向那对祖孙要了个恩典:将张纯修抬旗、且让张纯修成了‘花鸟风月楼’的新主人。”

“索大人,张纯修哪有那么大能耐坐得住‘花鸟风月楼’的场子?得有明珠的势力、纳兰公子的人面、自身的身价才行啊!所以下官才说:这个‘花鸟风月楼’看似张纯修坐镇,实际上还是明珠大人在掌权啊!”

“本官从未见过如此狠戾之人!”

索额图发泄道:“那十二个前明士人,九成是明珠叫人杀的,杀人之后又利用太皇太后的圣寿,将事发地的大场子占为己有,妄图借机为皇上的文治大略出力,明珠真是苦心孤诣、步步算尽!”

辜鸿玳道:“照下官看,纳兰公子乐意结交汉人朋友,也是带着不可告人的目的。真是难料明珠父子在布什么大局啊。”

“明珠预谋太深,既爱权又爱财,可是有一点他没看明白,那就是:皇上一旦过了少年期,就会格外忌惮对皇权造成威胁之人。明珠和长公子容若,一个‘位重’,一个‘才高’,本官就不信,皇上会一直对他们父子好下去。”

兴必察问:“那要是他们父子偏就愿意对皇上好呢?”

“那就简单了。”索额图很有预见性,“皇上只要把纳兰性德弄死,再把明珠的实权剥夺,自然可以上不愧天、下不愧地地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朕是明君,迫杀纳兰性德、架空明珠,都是合情合理、有益于大清前景之举!’纳兰性德的在天之灵和明珠残喘之恨,谁敢怪皇上?”

“自古君王多负义。”李光地对索额图劝道,“索大人,你的下场不见得就比明珠父子要好啊。”

索额图仰天笑了几声。

“你们说,为何要为臣?为了千秋名声,还是为了争口气?做平头百姓哪里就不好,穿粗布衣吃糙米饭怎就比锦衣玉食差了?为臣者啊,说到底还是在为家族和为心志活着。”

*

容若第一次踏进“花鸟风月楼”。

也许是因为正在改装,所以出了在进行工事的工匠们以外,并无别的宾客。

绕过现场堆积的材料和已经拆卸过的角料,容若走上了第三层,之前接到张纯修的飞鸽传书,才知道三楼是有讲究的,文人盼着里面的切磋之音能够:绕梁三日。

“张兄。”容若上前打招呼,“你派来的那只鸽子,我看着特别有趣,想留下来养几日。”

张纯修坐在窗台上,一身豪爽,竟如个侠客一般,不似个专攻画画的文人。

“容若,你要不坐我对面?”见纳兰犹豫,张纯修朗朗笑道,“你不敢坐窗台上的吧?你的从小学的规矩和贵公子的气质修养不允许。”

“无妨。”

容若对待朋友真挚,一甩衣服下摆,翻身坐了上去,与张纯修相对面。

然后,他带着些心里有数但是无所谓的笑颜,道:“底下来往的行人都不抬头看,不然就是两个后果:明府的人奉明珠的命来拿长公子回家,明珠对长公子训骂惩戒和亮出家法两不误;我现在就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掉一个东西下去引人注目,引来人人的‘坐窗台’模仿,让京师内外秩序大乱。”

“所以我才说,容若你身价高却够朋友。”

“这样的场景,这样的对话模式,我没有经历过,多谢长兄给了我新体验。纳兰感激不尽。”

“容若,你说的那只鸽子,不是我养的而是我从江湖中人手里雇的,所以没法送给你养。”

“飞鸽传书的经典,还当属王维: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

“你怎知那是鸽子带来的音讯,而不是来客?”

“王维写这首诗的时候,是少年,才十七岁,没有那么多离愁别恨,我想他应当是清新绮丽的,不然他不会在后面一句留给人无限想象:‘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张兄,你说王维的故乡的梅花到底开没开?”

“我不是鸽子。”张纯修失笑,“我哪里知道?”

“我知道,梅花未开。虽然我也不是鸽子。”容若挂着一个天然可爱的笑容,“王维是河东蒲州(今山西运城市)人,他的故乡少见梅花树,只有茱萸是真。所以王维藏着自己的小心思:看似询问人,实际却是询问鸽子;看似想知道梅花开没开,实际却是想知道自己是否被情人或是家人挂念。”

“容若你博学,怎么不知道河东蒲州有红梅,且开的好?”张纯修伸出一只手,“等你有空,为兄带你去看。”

“咱们大清这会是有,但是王维生活的大唐不多见。”容若细心道,“我在写《渌水亭杂识》的样章,需要多方搜集资料,所以我晓得那时的梅花大多生长在齐鲁。”

“看你,一只鸽子就跟我说这么多话。”

“不行吗?”容若忽然犯了会失去朋友的紧张感,格外小心地询问,“在张兄面前和给长兄的书信里,我不是可以畅所欲言吗?”

“当然是可以,为兄是觉得自己有幸,被你如此认真对待。”

“那就好。”容若放下心来,“我还是愿意在张兄面前做个多话的人。”

“容若,为兄要谢谢你!”

张纯修一下子从窗台上落了地,向纳兰行了一个文人的大礼。

“张兄见外了,谢我做什么?”

容若虽还是坐着,优雅的身姿却把他谦虚的神色衬托的分外真挚。

“我是正白旗的人了!跟容若你一样,归属上三旗,多大的殊荣啊。”张纯修一边感恩一边激动道,“如果不是你,康熙皇帝不可能把这好事放在我身上吧?”

张纯修又自顾自地摆了摆手,“像什么有一技之长,性格独特,天下罕见……之类的标签,全是虚的,皇上抬旗不看这些的吧?”

“谁说不看的?”容若懂得玄烨的心思,“皇上可是仔细看过你的画了,说你有惊世画才呢!皇上还说,张纯修的才能不至于此,日后朕对他必有大用。所以张兄你别谢我,该朝着天子的所在方向去谢皇上。”

“容若你自己不承认,但是为兄心里明白,你肯定向皇上暗中引荐过为兄。”

容若没有正面说“是”或者“不是”,只道:“皇上从现在起,要重用满人,张兄你要牢记自己的身份和辨析明白‘花鸟风月楼’的作用,不要辜负任何恩典。”

“世上之人千千万万,全是浮云,全是过客。”

张纯修拿起桌子上的酒壶,抬手,仰头就饮。

“但是你不同。”张纯修对着容若,摇晃着酒壶在胸前,“所以我谁都不谢,只谢你;我谁都不认,只认你。”

容若就跟是嵌入窗景里的人一样,自成一画。

他笑看好友的狂与痴,然后,赠了好友一首诗:

《与友危窗对坐》

清宵细慢未曾至,层云何处归月影?

长短多少任天真,独敲红梅诗外音。

东风供得双人心,烛台灯花动真情。

剑心酒意本相合,却作画中赏画人。

“容若,为兄和这个‘花鸟风月楼’永远只为你而开,候着你来。”

“酒——”容若从窗台上下来,“我给你添上。”

张纯修执着容若的手,“千杯少,千杯少……”

“未见张兄泥醉的模样,今日与张兄一同一醉方休又何惧?”

“你别。”张纯修一下子清醒了,只坚定阻止道,“你的身子,不宜饮酒,只宜喝温水喝温茶,我都记着。”

“此处没有温水温茶,喝冷水凉茶,跟饮酒本就无别。”

“强词夺理。”

“嗯。只敢在张兄面前强词夺理。”

“容若。”张纯修对眼前的知音道,“为兄有一幅珍藏的画要与你共赏,乃是前明大家周之冕的《百花图卷》彩绘。”

“那可是长卷啊!”容若面露欢喜,“张兄手中竟然有如此珍品,羡慕羡慕……”

“为兄知道你最懂得惜花、品花和鉴花,所以等会儿你可不要吝啬自己的话语,多说说才好!最好是把长卷的八十余种花都一一辨别、叹赏……”

“那——”公子豁达一笑,“纳兰今日就不顾什么家规家法了,与见阳【注1】一同,宿楼不归。”

“哈哈哈,好!”张纯修与纳兰一拍即合,“得友如容若,足矣。”

“张兄,我们赏画去。”

“容若你先请——”

*

明府。饭厅。

明珠看着平日里应该是容若坐着、今夜却空着的位置问:“这个家是有人比本官还忙吗?”

小揆叙和小揆方心里明白:阿玛的意思是,容若哥哥怎么晚到了?

觉罗氏担心容若病了,无力吃晚膳,就对管家道:“去叫袖云过来。”

等到袖云到了以后,明珠就迫不及待地问:“公子在干什么?”

“回老爷,袖云不知。”

“不知?”明珠一下子察觉出来了,“你的意思是公子如今在外头,出发前没告诉你具体去向,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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