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时将近,沸反盈天的天启城终于到了一天中最宁静的时候。

地处城西的温府大宅内,却在护卫首领卫宁的安排下,悄无声息地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从踏进温府的第一刻起,马小六的目光就没有半刻闲下来过。

虽然在初见温沉吟时,他便已认定对方是有钱人家的千金小姐,但眼下这栋满是气派的宅院,还是让他意识到,对方的身份来历,或许比他事先想象的还要贵重得多。

绕过了暗香浮涌的小花园后,卫宁在府院西向的一间小屋前停下了脚步。

紧接着,几个年轻的侍女已经主动迎了上来:“公子既然来了,就先请沐浴更衣。水已经给您备好了,还请公子移步内室。”

马小六手里紧抱着一个装了几件旧衣服的包裹呆呆站在那,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

直到几个侍女半推半揉地将他送进屋内,看到了屋子中央那个水气腾腾的大木桶,他才骤然惊觉:“你们这是干什么?怎么刚来就让我洗澡?”

话音刚落,其中一名侍女已经将手伸向了他的腰间,开始为他宽衣解带:“公子勿要多心,这是咱们小姐特意交代的,说是您在外面奔波多日,好好洗个澡,也能睡得舒服些。”

马小六被一群年轻的侍女包围着,脱衣服的脱衣服,解发髻的解发髻,有心想要拒绝,一时间却又不知该先阻止哪一个。

待到外衫被脱下,头上那个乱七八杂发髻也已经被拆散,他终于意识到这澡不洗怕是不行了,一声长叹之后,便彻底放弃了抵抗,看向侍女们的目光里,也多出了几分暧昧:“想让我洗澡也不是不可以,但我有个条件……”

“公子请说。”

“你们都得留下来陪我!”

“那是自然!”

面对他的轻佻言辞,侍女们却都表现得很淡定:“小姐说了,公子初来乍到,奴婢们一切都要侍奉好。公子既是要我们作陪,我们留下来便是了。”

卫宁站在的西院的大门前,眉头始终紧锁着。

一墙之隔的地方,不时有隐隐的调笑声随着夜风的吹拂传来。

那满是轻浮的腔调听在耳朵里,让他止不住又是嫌恶,又是烦躁。

数日之前,他因替温珩办事,去了一趟城南的登良巷。

不料事情还来得及办,巷口处却先一步跑出了一个正在被人追打着的小青年。

市井之中,平民百姓因为一些鸡毛蒜皮之事产生口角,甚至动手厮打的事并不少见。因此,在得知对方是因为赌钱出千才会被人追打后,卫宁原本也没打算多管闲事。

然而那青年像是被追得久了,已然犹如惊弓之鸟,在他附近来来回回地绕了几圈后,竟是腿脚一软,直接在他身前跪了下来。

随着追打之人步步逼近,对方大概是发现自己实在无法逃掉,仓皇之下,他干脆一把抱住了卫宁的大腿,大声呼救了起来:“这位大哥,求你救救我,我再被打下去,可就要没命了!你若大发慈悲救我一命,下辈子我必定做牛做马,报答你的恩情!”

对这种热衷于混迹赌场的小混混,卫宁原本就没什么好感,眼下被他满是无赖的纠缠着,更是觉得心烦。

几经拉扯之下,他将脸一沉,正打算把人推开,目光落到对方脸上的那一瞬,却忽然愣住了。

那是让大燕将士爱戴尊崇,也让敌军闻风丧胆的一张脸。

自家那个心思深重,且喜怒不形于色的大小姐,在见到这张脸时,也会难得一见地露出妩媚娇羞的小女儿情态。

可是就在三月之前,燕庆两军在涧云峡的那场大战之后,那张脸的主人却忽然消失,就此音讯全无。

万万没想到的是,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秘密死于敌军之手后,那张脸却会忽然出现在大燕帝都的一处陋巷之中。

满心惊诧之下,卫宁以银子为代价,安抚下了那些追打的人群。

然后又把那个小混混送进了巷子附近的一个医馆,打算让他把伤势处理好后,再细细询问。

不想对方大概是担心卫宁赔出去的那些银子最后还是要落到自己头上,于是中途借口要去茅厕,便脚下抹油,溜了个无影无踪。

开溜之前,他甚至还顺手牵羊地偷走了卫宁的荷包。

卫宁原本是温北堂身边的一名亲兵,因为精明能干,又十分忠心,在一次因公受伤后,便被温北堂安置在了府中,照顾自己的一双儿女。

身在温府的这些年,他一直深得温氏姐弟的信任和尊重,温珩更是将他视作兄长一般,言行间从未有过半点轻慢。

如今一时不查,竟然好心当作驴肝肺,被一个下三滥的赌鬼小混混摆了一道,不由得让他又怒又悔,气郁难平

只是想到那个小混混的身份来历,他也无心再在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上多加纠缠。

经过一番打探,得知对方常日混迹在铜雀楼赌钱后,他没有再耽误下去,第一时间就把这个消息带回了温府。

原本他只是抱着千万分之一的希望,或许能从这个小混混那里得到一点裴瑾的消息。

即便天不眷顾,最后发现这个小混混与他们一心想找的那个人并无关联,大家也不过是会失望一场而已。

然而万万没想到的,温沉吟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竟是动起了李代桃僵的心思。

卫宁心里很清楚,自家这个大小姐自幼便心思深沉又性格倔强,一旦决定要做的事,便无人能够阻挡,如今温北堂远离帝都的情况下,整个温府更是无人敢违逆她的想法。

可眼下发生的一切,却还是让他感觉到了深深的不安。

为了逃避联姻,温沉吟甘冒欺君罔上,触怒天颜的风险行此大逆不道之举,已经很让人头疼了,偏偏那个马小六也是胆大妄为,不知天高地厚。

这才刚进入温府没多久,他便将温沉吟身边的侍女留下来侍奉他沐浴,嬉笑之间,甚至还哼唱起了风月妓馆里流行的淫词艳曲。

那种得意忘形的模样,仿佛丝毫不曾意识到自己究竟身在怎样的处境中。

那一刻,卫宁甚至不知是该羡慕他的无知无畏,还是该愤恨于他的愚蠢轻浮。

思绪纷扰之间,喧闹声渐停。

片刻之后,几个侍女鱼贯而出,一改不久前巧笑嫣然的模样,面色肃穆地候在了院门旁。

温沉吟似乎算准了时间,不待多时,便与温珩一起踏月而至。

见她出现,其中一名侍女踏步向前,行过礼后便沉声表示:“启禀小姐,马公子沐浴完毕,如今已在房中歇着了。”

温沉吟点了点头:“可有发现什么异常?”

“没有。”

那侍女显然有所准备,声音听上去很是笃定:“侍奉马公子沐浴的过程中,我们已经仔细检查过了,马公子身上伤痕虽多,但脸上却并无易容的迹象。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他颈中挂了一枚骰子,似乎很是珍贵。无论我们如何劝说,他也不肯摘下来。”

“这倒无妨,那枚骰子我之前已经查验过了,他若不肯摘下,也就由着他吧!”

一番话说到这里,不仅卫宁满是震惊,就连温珩也面露诧异:“姐姐特意安排人为他沐浴,只是为了确认他是否易过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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