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粉白桃花

【“怎么处置,都随姑娘作主。】

得益于昨晚的早睡,许栀和第二天清醒的精神极好。

方梨伺候她梳妆,将发髻盘起,缀上绢花,再于眉间、唇上点一抹红。最后披上外袍,系上绢带,便算大功告成。

许栀和看着镜中的自己,方梨的手艺毋庸置疑,绢花盛开在鬓边,只一眼,就仿佛与浓郁的春色融为一体。

她一路绕过庭前廊下,洒扫的仆役都心知肚明今日会发生了什么,见三姑娘经过,纷纷低着头,只敢等人经过了,才偷偷抬眸瞧上一眼。

——从前怎么就没发现,三姑娘原来这么好看?

许栀和不知道仆役心中所想,慢慢地朝着后院走去。

许府的后院与其说是后院,倒不如说是一处略显得空荡的空地。空地中突兀地矗立着一座凉亭。这是当初赁宅子的时候就自带的。吕氏过来瞧过两次,本想在此处种满桃树,又觉得平常人不往这边逛,三年之后县令调走,着实划不来,于是又作罢了。

后来府上负责置办草木的丘妈妈见后院实在空旷,移栽了一棵桃树过来。

此刻正值盛放时节,新叶上开出一朵朵桃花,星星点点,春意盎然。

许栀和放轻了脚步,身后的方梨走到门边就停下了,守在门口不远不近地望着。

初升的阳光很好,透过云层拢下来的金纱渲染着桃树凉亭,粉白色的花瓣在空中随意飘荡。许栀和走进凉亭上准备坐会儿,却看见凉亭中长久无人打扫,上面积了一层灰。

她便熄灭了心思,站在亭中等候陈允渡。

半响,一个小厮引着人过来。许栀和远远朝他望去,却没有立刻走近,只微微俯身,算是见礼。

小厮将人送到,没有走,和方梨一道站在圆拱门的旁边。

方梨认得此人,是正院里的伙计。

有人盯着,许栀和没有挪动脚步,而是看着陈允渡一步一步朝自己走过来。

走得近了,许栀和看清了陈允渡的打扮,没忍住笑了起来。

怪不得那天方梨这么激动,陈允渡脸上抹了一层黑灰,又故意点了几粒黑痣,算不上丑,但也不像初次见面时那般干净澈然,清隽朗月。

他在与小厮并行的时候,动作笨拙地学着迟缓、滞涩的僵硬,可猛然瞧见亭中低垂着眸光浅笑嫣然的许栀和时,还是忍不住挺直了脊背。

顶着红透的耳尖,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告诉姑娘——他很好。

许栀和用帕子轻轻捂住了含笑的嘴角,清了清嗓子道:“郎君。

陈允渡一直都知道姑娘的美是显而易见的,所以即便心中知道姑娘今天会格

外打扮却实在无法加以想象……平时的她已然明艳如灿枫。枫叶之上还能是什么?

现在答案显然易见是与灿枫一样炙热的、却又不同风格的春华。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陈允渡很快从怔愣中回神走到许栀和的身边。

“让你扮成这副打扮当真……委屈你了。”许栀和忍住眉眼间流转的笑意轻声道。

“不委屈。”陈允渡有些面热微顿嗓音清冽道“有劳姑娘看我这副样子委屈姑娘明眸了。”

许栀和怔了怔。

陈允渡是真心没有觉得委屈……只是扮成泥人而已就能获得见一眼姑娘的机会如何不划算?

他垂眸看了一眼凉亭的木椅明白了许栀和的顾虑准备拿衣袖擦去灰尘的时候被许栀和止住了动作。

“不用”许栀和笑着拦住他“不用管它。”

陈允渡微微愣神。

……

拱门边小厮尽职尽心地观察着两人的举动好回复给吕氏。

三姑娘兴致缺缺三姑娘不想搭理三姑娘和小郎君说了一句话气氛不算融洽……

方梨看着自家姑娘和陈郎君中间足足能塞下五个她的距离心底焦急得不行望着小厮一边看一边念念有词在脑海中生了疑惑。

这么远的距离她什么都听不清这小厮嘴里叽里咕噜说什么呢?耳朵这么好使?

她没忍不住脚下悄悄往小厮方向挪动了几步把耳朵竖了起来——

“小郎君殷勤表现被三姑娘嫌弃了两人当前很不愉快!”

方梨:“……”

原来是乱猜的。

虽然过程有些啼笑皆非但这个结果还算不错。方梨放下心来同时眼睛咕噜噜转了起来……她得想个法子告诉姑娘这监视的小厮是个眼盲心聋的!

小厮见方梨凑近前

方梨没有刻意收敛着声音酝酿了片刻略带一丝哭腔道:“你也瞧见了我们姑娘并不开心。”

小厮警觉:“那又怎样?”

方梨又“哎哟”了一声同时看向亭中……见到许栀和朝这边看来片刻后微微颔首她喜上心头……就知道姑娘能明白她的意思!

小厮还在继续嚷着:“想赶我走门都没有。”

方梨目的达成脸上立刻没了表情“哦我只是心疼我家姑娘。”

“……”小厮十分狐疑但又抓不住把柄只好继续听亭中人动静。

……

能想出这般身体力行表演出“听不见”这个意思许栀和才发现自己从前对方梨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但不得不说方梨

传递过来的消息很及时有一些本还担心可不可以说的话现在就没有顾虑了。

许栀和眼底含着笑和陈允渡并肩而站回头望着他“就半个多时辰站一会儿就好。”

陈允渡感觉到袖袍下多了一丝柔软的触感掰开他的指骨缓缓十指相扣。他呼吸忍不住停滞了片刻小心翼翼虚环着姑娘的手生怕自己捏到了她。

许栀和能感受到陈允渡身上传来的僵硬偏头看着他笑“你可以用点劲我又不是面团做的。像这样——”

一阵微风吹来粉白色的花瓣簌簌落下静谧又灵动。

借着袖袍的遮挡许栀和将陈允渡的手一点点拉到自己的面前垂眸打量着。他准备的细致面容体态皆不尽如意但这双手却没做任何修饰骨节分明手指修长呈现一种暖色的瓷白。

不过分瘦弱给人恰到好处的力量感。

手收敛在袖袍之下除了她主动牵起应该没人会盯着仔细看。许栀和用指尖摩挲着他修剪干净的指尖像是随意问道:“你是如何说服许……许县令的?”

许县令为人看重利益除了吕氏和姚小娘的合力以及他人口中的“赞誉”应当不足以让利益为重的许县令这么快就下定了决心。

“也没什么。”陈允渡望着她“抵了些现银外加一笔田产……姑娘不必急家中父母年事已高部分田亩无力照看姑娘不必担忧损失。”

许栀和怎么可能不急。果然许县令不得到切切实实的好处又怎么肯点头。

陈允渡怕她着急故意说家中人不在意……可是许栀和是知道的陈家为农户出身将田亩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抱歉我……”

看来如张举人所言、先前所见一样姑娘和许府的关系确实不算好。

陈允渡默默在心中想。

那日大雪纷飞他答应了姑娘春日上门迎娶后循着张举人留下的字条前去水阳县……吃了几日闭门羹暂且压下不提张举人说“许县令独重自身其余房人各有计较”倒是帮上了大忙——让他悟出了如何正确行事。

示主母小娘以弱示许县令以利。

“姑娘不必道歉。”陈允渡抬眸目光温和又真挚“几间田亩房产而已。如果姑娘不愿意给县令日后我帮你讨回来。”

许栀和:“帮我?”

陈允渡垂眸看她目光中揉碎星尘点点:“嗯帮你。怎么处置都随姑娘作主。”

他带聘礼上门只是为了求娶姑娘。如果姑娘不愿意给不慈亲长东西自然要归姑娘所有。

许栀和认真注视着他见他丝毫没有觉得收回去的打算微微怔了怔。

她只想着东西不能沦落到许府手里,宅院里的任何一个人都不配用陈允渡的东西,却没有想过将东西据为己有。

但是陈允渡怕她委屈。

许栀和回看着他,心中忽然一片柔软。

陈允渡的想法很简单,姑娘的家庭不算好,那他便要对她好一些,再好一些。

就算不能完全弥补姑娘多年隐忍受到的委屈,他也希望姑娘以后能够顺遂无忧,不必看人面色。

——如果些许物产能够让姑娘有底,那么即便将他现在、未来的所有都放在姑娘名下,也没什么不可以。

“除此之外,还有一张梅公的帖子。”陈允渡看着许栀和微微失神的面庞,忽然出声道,“姑娘放心,我只说梅公有意收我为学生,并未做出任何承诺。”

那日在堂上,他看得很清楚……许县令有意向上攀附,而院中的娘子却不希望姑娘过上平静安宁的生活。他便自作主张了一回,采取各个击破的方式,先装傻充楞瞒过夫人小娘,再展露囊中权势,以得县令另目。

内间中,他没有直接陈述该如何去做,而是反问许县令——若是堂前展露这张帖子,正房大娘子和小娘可愿意看着这桩婚事落地生根,顺遂无忧?

许县令呵呵一笑,下意识道:“那必不会!”

陈允渡便没再说话,只看着许县令不语。

许县令反应过来,知晓了陈允渡的用意,出去后,又陪他演了一出戏。

只是预料之外,许县令比他想象中还要贪心。看了梅公贴子尚且不知足,非要他留下些真金白银。

……

许栀和听得云里雾里,有些茫然问:“什么梅公?”

“梅公即梅尧臣,也是梅丰羽的小叔父。”陈允渡对许栀和毫无保留,温声道,“梅公去年回汴京,欧阳学士力荐,被擢拔为国子博士,待期满,任国子监直讲。”

许栀和被陈允渡风轻云淡的一番话震了震。

梅尧臣……嘉祐二年的主考官之一啊!原来陈允渡和梅尧臣竟然还有这样一段关系。

怪不得许县令扭过头来就答应了!原来是以为自己真切切实实抱上了京官的大腿。

许栀和忽然有些想笑——若是许县令知道陈允渡日后飞黄腾达,却不理会他,是不是做梦都会被气醒?

陈允渡见许栀和没有说话,心底有些慌张,他像解释一般开口道:“梅公有意收我的学生,邀我去汴梁求学……是我不好,没有事先同你讲明,你若是不想去汴梁……”

许栀和回过神:“去!为什么不去。”

她说的斩钉截铁。

原先她只是寄希望于陈允渡日后能有出息,能让她过上不必受人白眼的日子。现在陈

允渡突然告诉她,这概率并非她以为的对半开,而是十拿九稳,她如何不高兴?

陈允渡仔细观察着许栀和的神色,见她当真没有一丝不虞后,放下心来。

他耳尖微微泛红,低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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