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蚩蓠的瞪视吓得双手缩回的青魇,不自在地用一边手摸摸头发,另一只手挠挠耳朵,全然不顾甩出来的药剂全部溅在了医生脸上。
医生没有表情地擦了擦脸:“亲,稳重一点成吗?”
向来稳重的青魇点点头,视线依旧没有离开蚩蓠,除了刚才突然睁开眼警告他以外,蚩蓠看上去暂时没有任何异样。
“虽然这不是你主人的本体,但是这样盯着她,你主人醒来之后要是知道了,会不会把你眼睛给挖了?”医生冷不丁地冒出一句凉飕飕的题外话。
要不是医生提醒,青魇根本没有注意到此时的蚩蓠还是赤身裸|体的。
他突然老脸一红,那张虽然历经千年却依旧青涩的脸庞,恐怕扔到学生堆里,也不会有人觉得违和。
“我的主人,也是你的主人。”青魇没好气地瞅了眼医生,“我懂了,你的眼睛就是这么没的吧?”
“……换成义眼是为了方便手术。”
“不用强行解释。”青魇双手插兜,视线一时不知道往哪里放。
维生舱内,被肉壳松弛剂无死角包裹着的蚩蓠,神色正经历着微妙而迅速的变化,时而愤怒,时而无奈,时而狂喜,时而叹息。
寒黎的过往如同被人为砸碎的蜡像残片,被一阵狂风卷起,拼凑出她原本色泽明艳却最终黯然失色的雕塑。
记忆虽然已经被仇怜央摧毁,可随着寒黎的意识植入这份躯壳,蒙尘的过往竟然在不知不觉间被躯壳吸收,并随着特殊药液的作用,重现蚩蓠的视野。
可紧接着,经历多重情绪变换的蚩蓠突然平静下来,她的眼前赫然立起一道高耸的白墙。她抬头,墙体仿佛生出了意识,随着她的视野不断生长,视线所及已无尽头,蚩蓠不由自主地看向左右两侧,再然后是脚下,白墙的生长比她的视线更快……她转身回头,一堵同样白惨的墙体距离她只剩一臂之距。
蚩蓠被锁在了一个六面立方体之中。
作为一个常年躺在棺材里的僵尸,幽闭恐怖症离蚩蓠很远,相反,这是一种舒适又熟悉的感觉,唯一不太妙的是,棺材里头是黑的,可六面环绕的白墙却亮得刺人。
「喂,喂,测试,测试,能听到我说话吗?」蚩蓠漂浮在白墙之间,想找个相对惬意的姿态躺下来,可不管她朝哪个方位躺,白墙始终与她保持着一臂之距。
她的声音穿梭在墙体之间,并不像在实体墙之间会产生回音,识海中仿佛到处都是海绵,话音一落,万籁俱寂。
「我们都灵肉合一这么久,嗯?得有两个星期了吧,居然跟我保持这么远的距离?是不相信,还是太忌惮我了?」蚩蓠一挥手,想要触碰白墙,可是这个境界中白墙才是主人,强龙不压地头蛇,蚩蓠就算再强大也得服从这里的规则。
它硬是在墙体中形成了一个手臂状的凹坑,以示拒绝。
「你生气了?」蚩蓠放下手,「你气最初的那个主人因为贫穷出卖了你,你气自己帮仇怜央伤害真正的寒黎,你气寒黎用你的身体自甘堕落,气红面具抢走了寒黎,气我又强行抢占了你。」
「你是不是还担心,如果有一天我解封了本体,你还会继续被抛弃。」
没有人回答蚩蓠,她自顾自地说着,墙体却仿佛有了呼吸,正在长长慢慢地舒气。
「如果‘被抛弃’是你最终担心的事情,那么我不得不告诉你,我必须回到本体之中。」
白墙的呼吸变得急促,变得愤怒,它欺身压下,距离蚩蓠极近,却依旧没有触碰她分毫。
蚩蓠笑了:「但是我可以帮助你,不管你选择的是最初的贫穷女孩还是寒黎——我猜红面具你应该不太喜欢,没错吧?我保证,会尽最大的可能找到她,将你,还给她。」
那些纯白明亮的东西方才还凝如实质,在听到“还给你”三个字之后,渐渐消散成一团雾气,水滴状的东西从天空滴落,落在蚩蓠脸上。
白墙消失了。
雾气中走来一团人形白影,没有五官,没有手指之类的细节,轮廓却与梦境中真正的寒黎极其相似。她走进蚩蓠,张开手臂,却在触碰到蚩蓠时再次溃散成一团白雾。与最开始密实如墙的包裹不同,她的拥抱更像一场细密温暖的雨。
「我懂。」蚩蓠闭上眼,感受着绵密水汽的润泽,「寒黎,才是你真正想要的吧。她还在,并没有消失。不要担心。」
当康基因选择寒黎作为切入点,恐怕正是充分了解她过往之后的选择。
寒黎是拔除仇怜央和韩教授这些势力的关键人物,她掌握着支撑整个不夜穹窿存在的技术基础,她的本体说不定还牵扯联邦总统的秘辛,当康基因不可能直接杀死这样一个至关重要的角色。
她的意识必定还活着,被当康基因存放在某处。
至于这具躯壳最初的拥有者,说不定早已在朝不保夕的生活中一次又一次出卖身体,难以寻觅了。
蚩蓠只能看到寒黎的过往,甚至没能窥见贫穷女孩和红面具一丝半点踪迹,这具躯壳与寒黎意识的羁绊之深,可见一斑。
至此,她终于明白它的真正用意。
仿佛交易双方一锤定音,白墙、白雾、绵绵细雨,最终消散无形,天空中缓缓落下一副鲜红滴血的面具,落在蚩蓠手中。
属于虫师的意识和异能,终于向她打开。
虫师,单名一个字红,诞生于六百年前,其血脉归根溯源,同样来自蚩蓠。
这是除了加速异能以外,蚩蓠第一次拥有属于自己的异能。
「万虫归宗」,S级,世间所有节肢动物门不管有没有脑子,都无脑听从于你,不管是天上飞的、地上爬的、寄居在动植物体内的拼命吮吸养分的,只要你一声令下,上刀山,下火海,钻菊花,毫无怨言。
感受到属于红的意志在发挥作用,蚩蓠不禁无语,钻菊花什么鬼?
不过肉壳并没有承载红的记忆,至于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原有的躯壳还在何处,这就不得而知了。
蚩蓠猛地睁开眼,没给青魇和医生一点反应,就这么赤|裸|裸的从装满肉壳松弛剂的维生舱里坐了起来。
“衣服。”她毫不在意地指挥青魇帮忙穿衣,完全没发现青魇的脸已经红成了小苹果。
穿好衣服之后,蚩蓠马不停蹄地离开了诊所,头也没回,更别说跟青魇多解释一句或者跟医生说个“谢”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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