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筒子楼阴冷昏暗,空气里有股潮湿的灰尘味。
热得快呜呜长鸣。黎蔓拔下插头,挂到墙上,拎起热水壶往搪瓷盆里倒。水汽蒸腾。水声哗哗。少女之春黄瓜洗面奶香气四溢,冲散不知哪里传来的油烟臭马桶臭。
舅妈付绢穿着棉袄走出来,带笑讲:“这热得快地摊买的,会自动断电,烧开水很省事。”
黎蔓应了声,洗好让出位置。正要回房间揩玉兰油,付绢突然叫她等下。黎蔓昨夜没睡好,呆呆的停下来。付绢凑近,话放喉咙里:“昨夜领导叫你陪的719客人,是男的吧?”
以南睡揉着眼睛走出来,首先就去舀泡饭。听见这话,满不在乎地讲:“妈,你也太老古董了。这有啥大不了。”
付绢不理他,继续朝着黎蔓讲:“要不我帮你跟领导推掉吧。为了几块奖金不值得。”
黎蔓神色坦然,“不用。几块钱也是钱,我应付得来。”
以南挟一箸雪菜笋丝,呼哧呼哧大半碗泡饭下肚后,剥了水煮蛋塞进嘴里,含糊地附和:“就是。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萦之端着碗旁听一会,忍不住撇撇嘴角,夹醋带棒一顿讽刺:“异想天开。也不想想自己配不配得上,覅fiào到时候赔了夫人又折兵,白陪一场。”
黎蔓淡淡的睨她一眼,付之一笑,没有搭理。但宛之隔着房门在被窠里喊:“姐,你早上没刷牙啊?嘴这么臭。”
以南忍不住噗嗤偷笑。萦之脸涨得通红,正要发火,付绢连忙叹气打圆场:“嗳,早上时间紧,覅讲闲话了,赶快吃饭,吃完好上班。”
黎蔓没胃口,没吃,回房间对镜上妆,拿皮筋扎马尾,用插梳盘好。简约大方,妩媚端庄。
含之趴在床上看了会,语气俏皮的夸到:“明媚艳丽,发量惊人,好一颗优美精致的仕女头。”
黎蔓穿戴整齐,转身拉含之起床,“快出去趁热把饭吃了。”
含之忽然红了眼圈,“不想吃。我想妈妈,想哥哥,想回家。”
黎蔓温柔的抱住妹妹,轻声安慰:“含之,我们会在上海有自己的家。和伊犁的一样安宁自在。”
含之点点头,很快收拾好情绪走出房门同舅妈、表哥打招呼,还叫宛之也快点起床,好同伴下楼买豆浆油条吃。
付绢听了连忙递钞票,黎蔓阻止了:“含之有零用钱。”
宛之趿着棉拖,从付绢手里拿走一块,扭头对萦之、以南讲:“想吃什么自己买,我不帮带。”
萦之不理睬宛之,直接对黎蔓讲:“油条覅买。路口老扁的小笼蛮好吃的。”
黎蔓笑笑,静静地看着,并不搭腔。
半晌,付绢对萦之讲:“萦之,两家搭伙过日子开支行用已经平摊,买东西就自付自吧。”
萦之顿时瞪大眼睛,满脸难以置信。以南木着脸低头剥第二个水煮蛋,面前一堆鸡子壳。只有宛之高高兴兴拉着含之出门去,一路连讲带笑,欢快不已。
黎蔓刚走下楼梯,刚好碰到阿嫂苹果、被面来寻。
阿嫂把苹果塞给她,“被面里头还有条吊带裙,都结婚时买的,睹物思人,一直没舍得丢。”
黎蔓仔细看看,崭新的洞,烟灰烫的。
阿嫂不好意思地讲:“我是小生意人,摆摊倒卖义务小商品赚辛苦钿。为了应付城管常常要递香烟。递来递去,自己学会了。”
黎蔓根本不认为女人吸烟有什么不对。只觉得亮晶晶的粉色软缎几乎照亮了整个晦暗的楼道。好像上海冬天也不是很冷了。
下楼后,娄邻居阿姨看见她,“嗳”地一声,“今天打扮得格漂亮做啥?!”
娄阿姨的小囡听见响动捧着泡饭走出来,也眼睛一亮,“哇!像泽口靖子,也像中森明菜。阿姐好会化妆啊!这种打扮很流行,阿拉学校男女同学都钟意这一款。”
娄阿姨听得眉头一拧,指桑骂槐地呵斥小囡:“好好读书!漂亮有啥用?你以为你是千金小姐呀!”
黎蔓面色一沉,昂首经过。半句话、半个眼神都没给娄阿姨。娄阿姨面子过不去,嘴里一阵嘟囔,抱怨黎蔓架子大,不理人。
早上筒子楼人多,最是讲闲话的时候。
隔壁爷叔捧着泡饭探头笑了声:“住筒子楼的资本家大小姐,腔调还蛮足。”
爷叔这句话顿时引来几个阿姨一边讲“女人太爱打扮不会过日子”,一边互相打听“伊衣裳围巾口红粉饼耳环是不是第一百货买的”。
身后议论窸窸窣窣。但黎蔓心如止水,面无表情,迎着刺骨寒风一路向前。
在喀什的时候,夜校美术老师教过:“在任何时代,美和爱美仿佛一种原罪,谁都可以从不同角度提出批判。但其实,美是生产力,是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也是每一个人的基本权利。”
南方冬天湿冷,滇池路穿堂风更是凛冽。黎蔓饥肠辘辘地走了半个多钟头,直到开完早会依然浑身冰凉。
张莉叫住她:“你是不是病了?能坚持吗?要不要休息下?”
黎蔓头摇摇,捧着水杯讲:“没事。被冻的。喝点热水就好了。”
张莉看不过,转身去问同事讨红糖姜茶。
听到有个新疆回来的同事居然在上海冻生病了,大家都好奇的围了上来:“哎呀,新疆人不应该很抗冻的吗?”
黎蔓笑笑,刚要回答,莉莲走进来了,嘁地一声,横了她一眼又一眼,手里东西一阵乒乒乓乓。
这副样子弄得大家都不响了,你看我,我看你,气氛尴尬得要死。好在有个同事人急中生智开口转移了话题:“黎蔓,你这头发怎么盘的?能不能教教我们?”
大家都年轻,都爱美,有人起了头,其他同事也趁机问围巾、大衣、冬裙哪里买的,耳环颜色格么鲜亮,啥材质……七嘴八舌,热闹得像菜市场。
黎蔓心思一转,半开玩笑地讲:“耳环新疆买的。衣裳围巾都是我自己手艺,外头买不到,要是喜欢,成本自负,我可以帮忙带,帮忙做。”
大家嘻嘻哈哈随口应下,又讲:“我们不怎么和旅客接触,可以染浅色指甲油。”
没聊几句,赵经理走过来拍拍手,“上班了,都先干活吧。莉莲跟我去商务中心报到。”
商务中心不用体力劳动,是坐办公室的好岗位。连续犯错还“升职”,客房部其他员工气得班都不想上了,干脆违抗领导,聚在一起痛快发牢骚、数落莉连。
黎蔓没有参与,灌了两杯红糖水,独自到楼层服务站开工。
忙到九点半多,电话响起。接起后,耳畔立刻响起“大少爷”傲娇懒散的声音:“上班了吗?过来。陪我吃早餐。”
黎蔓深呼吸沉默片刻,淡淡的问了句:“地点。”
贺西楼拖长音调,特自来熟地带笑讲:“大小姐,这个点,我当然是在719啊。快过来,不然馄饨要凉了。”
黎蔓刚要拒绝,迎面突然来了个陌生同事,态度嚣张:“叫你有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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