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那些随时会来索命的黑衣人,樊长玉也不必再急着变卖家什离开临安镇。

跟溢香楼那边的生意索性谈成了长期的,肉铺重新开起来后,因为有溢香楼的招牌加持,卤肉生意比以往还好,隐隐有了盖过王记的风头。

距离除夕夜的前一天,她从铺子里回家时,见巷子口停着一辆颇为气派的马车,还当是宋家母子又回这边来了,进了巷子却见自家门前围着不少人。

樊长玉还以为是家里又出了什么事,挤过人群:“让让,让让……

有邻居问:“长玉,你家中是不是有什么有钱的亲戚啊?

樊长玉心中莫名,只说:“没有啊。

那人又问:“莫非是你那夫婿家中的亲戚,我瞧着停在巷子口的那马车,比宋家上次搬迁的马车还气派呢!

樊长玉这才反应过来,停在门口的马车主人,是来找自家的?

边上有人搭腔:“宋家搬迁那天的马车哪里是他们自己的,从车行租来的!

话语间竟已有几分贬低宋家的意思。

康婆子站在自家门口,豁着一口牙道:“一群捧高踩低的,等砚哥儿上京考中了状元,要什么马车没有!

樊长玉心中困惑,也没理会街坊邻居琐碎的问话,进了家门后把院门一合上,才瞧见正屋的方桌前当真坐了个锦袍玉带的贵公子。

对方见了她,含笑点头致意,樊长玉不知他身份,便也只学着他的样子点了点头。

“今日天色已晚,便不打扰言公子和夫人了。他说着起身向谢征一揖,转向樊长玉时,脸上笑意深了几许。

谢征坐在方桌另一边,面上神情淡淡的,虽是一身寻常布衣,气度却还隐隐压了那贵公子一头:“慢走,不送。

樊长玉知道言正就那副臭脾气,他坐凳上没动,樊长玉还是意思意思把人送到了大门口。

重新合上大门,阻隔街坊邻居那些窥探的视线后,樊长玉才问谢征:“那人是谁?

谢征道:“镇上书肆的东家。

樊长玉拎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水:“我记得镇上书肆的东家是个留胡子的老头啊?

谢征道:“那是掌柜的,真正的东家一直住在蓟州主城那边。

上回赵询前来寻他时,这巷子里的人都出去务工谋生了,并未看到。今日因是年底,家家户户都得闲在家,才一传十十传百地引起了这般大轰动。

茶水倒了出来,樊长玉才发

现竟是壶冷茶,她捧着冷茶喝了一口,又瞥了眼那贵公子方才坐的地方放了一个被喝掉一半的茶杯,忍不住道:“你就用冷茶招呼客人啊?”

谢征抬眸看她一眼,樊长玉从他那个眼神里明晃晃地读出了点“那不然呢”的意思,一时语塞。

谢征瞥见她又买回一包陈皮糖,把桌上用红纸包起来的东西往她跟前一推:“写时文赚了些银子,你收着。”

樊长玉拆开外边那层红纸一看,杏眸里露出再惊异不过的神色来,里边竟是四个元宝!

她没开始卖卤肉前,肉铺里一个月也赚不了这么多!

樊长玉瞠目结舌:“写时文这么赚钱的吗?”

谢征拿起自己跟前的粗瓷杯浅饮一口,脱落了暗痂的指节修竹一般,筋骨分明:“先前写的那些时文卖得好,书肆给了些分红,这四十两里,也有下一批时文的订金。”

他所著的那几篇时文,的确在整个京城搅起了风云,赵询虽是商贾之流,但能在群狼环伺之下守住家业,倒也有几分本事,在各大州府大肆拓印时文卖与仕子之余,又隐匿了那些时文的出处。

樊家遭难那几日,他舅父还在地毯式搜索所有书肆,否则来这小镇的死士,得多上一倍不止。

这些银两也算不得是赵询为了讨好他特地给,单论他那几篇时文,真要卖出去得值千金。

赵家名下的所有书肆前些时日靠着拓印他的时文,已赚得盆满钵满。

怕她起疑,他才特地只要了四十两,没想到她还是觉着多了。

樊长玉看看手边那几个白花花的银元宝,又看看谢征:“这东家专程来找你,就是看中了你写的时文?”

谢征点头:“崇州战事未捷,朝中党争不断,我写的崇州战乱之象虽粗浅,却是其他读书人未经历过的,故卖得好些。”

见樊长玉看到银子非但没有高兴,反而沉默了下来,他不自觉皱起眉心。

下一瞬便听樊长玉道:“其实你不用骗我,我都知道的。”

谢征捏在杯壁的指尖力道微重,问:“什么?”

樊长玉抬起眼看他:“你能得书肆东家青眼,必然文采了得,以前肯定是念过不少书的,你是怕我因为前未婚夫中举后与我退婚,迁怒于你,才一直骗我说学识平平的吧?”

听她说的是这事,谢征扣在杯壁的指尖力道这才松了几分。

未等他回话,樊长玉便皱着眉继续道:“我没你想的那么小心眼儿,天底下读书人多了去了

,总不能因为我前未婚夫是个没良心的,全天下的读书人就都是没良心的吧,这些道理我还是懂的,你没必要担心那些有的没的。

谢征垂眼道:“抱歉

樊长玉摆摆手表示不妨事,她从前也瞒着街坊邻居她会武的事呢,这是他自己的本事,告不告诉她,又不损害她的利益,她没什么好介意的。

樊长玉只好奇问他:“你既读过那么多书,怎不去考科举,反而去当了镖师?

谢征说:“我想做的事,习文帮不了我。

两人相处也快一月了,樊长玉头一回细问关于他的事,话赶话都说到这儿了,她便顺着问了下去:“你想做什么?

穿堂而过的风吹起谢征鬓边一缕碎发,他看向院墙上的厚厚的一层积雪和雾蒙蒙的天际,眸色变得深远莫测:“像你想继续开你爹留下的肉铺一样,我父亲没做完的事,我也想替他做下去。

樊长玉闷头想了一会儿,惊讶瞪大了眼:“你家该不会是开镖局的吧?

当镖师的都是些苦命人,不然谁会拿命去挣那点银子。

他学识不错,武艺也高,又是走镖的,樊长玉思来想去,只有镖局少东家才符合他身份了。

谢征迟疑片刻,点了头。

樊长玉恍然大悟:“怪不得你一直说,你伤好了就会走。

她把他那四十两银子推回去:“这些银子你自己收着,重建镖局花银子的地方可多着呢!等你要走的时候,我看我手头宽不宽裕,若是宽裕,再多给你点!

谢征不是第一次听她说二人分道扬镳的事,他身上除了皮外伤那些口子太狰狞看着还没好,内伤已调养了个七七八八,赵询今日前来,也是告知他已买好二十万石米粮。

再过不久,他的确就要走了。

此刻再听她说起这些,心底升起几分莫名的情绪。

他抬手按住一锭元宝,止住了她往他这边推的力道,语调带着几分强硬:“给你的,药钱。

樊长玉还是推拒:“当初你同意假入赘时,我们就说好了的,我会给你治伤,怎么能这时候收你钱呢,那多言而无信。你前些日子带着伤顶着寒风在屋子里写时文,挣这些银子也不容易……

他摁在元宝上的力道未收分毫,黑眸锁着她:“糖钱?

樊长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这些是给他买糖果的钱,老实巴交道:“买糖也花不了这么多银子啊……

“那便先收着,往后再买

。”

“买到你伤好离开,也花不了这么多银子……”

樊长玉话说到一半,自己突然沉默了下来。

往后再买,是说她们还有以后的意思吗?

火塘子里燃烧着的柴禾发出“噼啪”一声炸响,火星子四射,终于打破了屋中的沉寂。

对方还是那句话:“你收着。”

樊长玉没看他,而是盯着他摁着银元宝的手看了一会儿,才问:“你喜欢什么糖?”

谢征听她这么问,便回了手:“你看着买。”

-

这一夜樊长玉入睡时,一向好眠的她望着帐顶失眠了。

她虽然心大,但也不是个木头。

言正虽然脾气大了些,嘴巴毒了些,但心地很好,不然先前也不会在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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