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天的相处,姜菽大概摸清了秦正阳的脾气,虽然是欠揍了点,爱找事了点,本性其实还不错。

对面这个……不管是高至善的纸条,还是秦正阳的入狱心得,都明示这家伙就是个典型的纨绔子弟,还是贬义版,耳提面命地让姜菽离他远点。

锦衣青年姓陈,父任户部尚书,长姐是只比小孔雀姑姑高淑妃低一等的陈昭容,虽然他和长兄幼弟都是不顶用的草包,但靠着爹和姐姐,也勉强能在长安城里横着走。

姜菽不清楚秦正阳跟他从前有什么恩怨,但之所以昨日两人会被抓进来,是因为这厮当街调戏卖珠花的姑娘,被刚解了家中禁足、带着兄弟们出来溜达放风的秦正阳撞个正着。

两边本就有旧怨,刚开始还是你推我搡,眨眼间就成了乱斗,围观的人吓得不行,叫来巡逻的坊丁,把他们都逮去了京兆府。

进了京兆府,两边一亮身份,个顶个的家世显赫,京兆府尹不想抓这烫手山芋,找了个由头又把人丢来大理寺,试图让大理寺卿背锅——谁让此獠出外巡去了,人不在就是最大的罪过,好好替同僚们收拾刺头吧!

“不、不过是些田舍郎吃的粗制劣食,谁稀罕!”陈涛咬牙切齿地瞪了秦正阳一眼,一甩袖子又坐回了自己的蒲团上。

阴险狡诈的秦二!陈涛越想越觉得秦正阳面目可憎,嗦冷淘就嗦冷淘,做什么那么大声响?还非要张嘴点评,怎么,吃还堵不上他的臭嘴!?

昨天骂了他半天,这个懦夫屁都不敢回一个,反倒说得他口焦舌燥,可见是故意而为,诚心要捉弄他的!

还有关他对面的那个青年郎,奇装异服不知是什么来头,倒是真听秦二和高家小子的话,故意装聋扮哑不回他话,转头跟那俩人聊得倒欢!

至于那边的高至善,陈涛把气头压了下去,他们之间井水不犯河水,万一惹恼了他,他回去找姑姑一哭,高淑妃在宫里给姐姐难堪可怎么行?是以陈涛明知对面三人的餐食都是高家送来,明摆着故意不给他带的,他也没去跟高至善呛过声。

哼,不就是冷淘,等他出去要什么冷淘没有?

陈涛心烦意乱地割下一根炙烤羊排,送到嘴边又嫌弃地放了下去,只觉得平日最爱吃的佳肴都索然无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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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最后一句话,狱卒忐忑不安地低下头,不敢与温朝对视。

大理寺上下都知道,温少卿虽然瞧着年轻面俊,总是嘴角噙笑的,却是寺中最招惹不得的上官。要是真有那不知分寸,妄图挑战底线的,等那双看似温和的眼睛失了笑意,冷冷重重地压下来时,才能体会到什么叫悔不当初。

温少卿将他叫来,问了问狱中的近况,又详细问了高小郎君在狱中的所作所为,可有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

等他一一禀告,说高小郎君和那名身份可疑的姜菽走得很近后,温少卿便让他将所知的两人交谈,连带着秦正阳的都详述一遍。

狱卒提心吊胆地等着温朝开口,脑子里不断回想有关他的风言风语。茶余饭后的闲话大多捕风捉影,但跟温朝相关的有一条是绝对的真事儿:这位温少卿极度厌恶贪官污吏,为官十载从未收过任何不当之财。

温朝升得快不仅是因为他年少成名,有一身才华,更因为他敢查能查会查,过去十年里圣上给了他不少大案要案,他不仅查得漂亮,拔出去不知多少蠹虫,还数次反剿了来灭口的山匪刺客,成了官员里有名的硬骨头。

来杀他的人都有那么多,更遑论是盯着他想揪他错处的,可他真就十年都没被苍蝇找出一条缝。

连狱卒自己都会收点囚犯家人的”好意“,对这种真从头干净到尾的很难不心生敬畏。

大理寺狱内有特殊区域本是大家心照不宣的默契,有高寺卿打头,温少卿或许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他们昨日送桌椅凉席进去的动静并不小,温朝想处置的话可以说是人证物证俱全。

原本他们还觉得高小郎君是高寺卿的儿子,他们给人家行个方便,也能落个好,而且温朝看上官的面子,估计不会和他们计较。

现在却是说不准了。

“所有相关人等罚俸一月,主犯罚俸三月。”温朝淡淡道。

狱卒悄悄松了口气,他还以为饭碗要保不住了。

“带姜菽来见我。”温朝又道。

狱卒一愣,关姜菽什么事?不该见高小郎君吗?

“喏。”他不敢问,低头迅速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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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仅狱卒,温朝指明要见姜菽的决定到了监牢,高至善和秦正阳也很意外。

秦正阳是意外温朝居然真的会放着兵部、户部两尚书和上官之子不见,去管姜菽这个连记忆都没有的平头百姓,高至善则是羞愧自己在狱中种种“享乐”的行为被榜样发现,有违君子之道。

只有姜菽高兴得眼睛都亮了,特地拿水洗了洗脸,整理好衣服,跟在狱卒身后乐呵呵地出了门。

看架势,不像是去受审的,倒像是去访友郊游的。

或许是心态变了的缘故,姜菽上次出牢狱受审时只想着自己清白有望,路上净盘算要如何为自己辩白了,眼下嫌疑暂清,不至于莫名其妙被监禁流放,也有闲心观察起周遭的环境来。

还记得头回被胥吏们抓来时,自己只觉得大理寺里阴森可怖,白天看上去都是黑的,现在一看,还是很亮堂的嘛!

瞧瞧这榆树,高大挺拔绿意盎然!看看这石雕,线条流畅栩栩如生!还有这到处乱走,或绿衣或青袍的官员们,精神面貌多么……呃,姜菽一顿,社畜脸上真是千百年如一日的如丧考妣啊。

行经人多处,姜菽不再左顾右盼,老老实实低头走路,免得被哪个批案卷批疯的官员找事。

温朝办公的地方还算幽静,他们到时里面正有一名寺丞在汇报案情,狱卒便带着姜菽在门外等候。

起初姜菽还好奇地想偷听两耳朵八卦,发现他们说的都是佶屈聱牙的法条典律后痛苦地转移目光,开始数起旁边桂花树上的小花来。

许是这座院子更阴凉,他们来时沿路也有不少桂花树,但都没有要开的迹象,最多是结了些米粒儿大的花苞,这边这株却开得满树金灿灿,馥郁的桂香随着微风一阵阵地朝姜菽扑来,馋得姜菽想伸手偷偷揪两朵回牢里。

黑了吧唧又不通风的监牢,最需要这样金黄的香花了,不然人都活得跟地上的干草似的无滋无味。

姜菽深吸一口气,让桂花甜美的香气将自己从里腌到外,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开始回想跟桂花能做的菜。

首当其冲的必然是糖桂花,也就是桂花蜜酱。

摘下来的新鲜桂花洗净摘梗,在阴凉处晒到没有水汽后,一层桂花一层白糖地盛在玻璃罐里。有的做法会在封顶的白糖上淋一点白酒或蜂蜜,姜菽是直接将罐子密封后上锅蒸,最后满满一瓶的白糖化成小半瓶透亮的金色糖浆,打开盖子就能闻到浓郁的鲜桂花香气,吃起来清新甜蜜,舀一勺出来,小小的桂花漂浮在糖浆里,煞是好看。

这样的糖桂花拿来做桂花酒酿,或是淋在汤圆粥水、凉糕千层糕上妆点提味都再好不过。

姜菽记得自己有回高烧不退,连着几天都昏昏沉沉吃不下东西,好不容易清醒了片刻,脑子里唯一想吃的就是用粗粒玉米糁和糖桂花煮出来的桂花粟米羹。姜稻边哭边给他煮了一锅,煮糊了,他也喝了个干净,然后第二天烧就退了。

也有拿水煮糖,糖浆煮沸后再加柠檬汁和桂花的,煮出来色如琥珀,质地浓稠。虽然花香比蒸出来的差些,保存的时间却更长,能吃好几个月。

也因为颜色重如丹桂,这种煮出来的糖桂花更适合挂在杯壁上,配上煮好的果馅小汤圆跟冰过的牛奶,做成桂花鲜牛乳,秋天一边涮滚烫香辣的火锅一边喝,岂是一个爽字了得?

有时愿意折腾,调水后做成桂花冻冻,不管是吃冰红豆元宵,还是吃冰鲜芋炖奶的时候都舀进去两块作配料,软软弹弹,若隐若现的小桂花也好看。

再如桂花蜜,将晒干的桂花泡在蜂蜜之中,蜂蜜香中多了些许桂花的香气和意头,拿来泡水当茶饮相当不错。

还有桂花绿豆糕、桂花糯米藕、桂花茶等等,桂花的吃法搭配可谓多如繁星。

不过屋里的温少卿把他拎出来,显然不是为了让他在桂花树下发呆思饭的,来报告的寺丞走了之后,姜菽就被狱卒拽了一把,只好遗憾地和这棵比他还高的桂花树作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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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菽跨进门,一眼就看见站在书架前的温朝,深檀木色的书架占了半堵墙,上面放满了典籍案卷,绯衣的温朝被周遭的景物一衬,越发显得面如冠玉,气韵清贵,如从一旁画中走出来似的。

温朝转身,恰好就见到姜菽望着自己愣神的模样,刚还头痛本朝从未有如姜菽这般的先例,难以按条律处理,却在这短暂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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