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雀脑子嗡的一声,彻底懵了。

她本是受人胁迫来“克”死江聿风的,成与不成,那都是命数。

克死个病秧子,顶多是“命硬”,侯府至多把她扫地出门。可要是让人发现新郎官是七窍流血、明显被毒死的……那凶嫌,首当其冲就是她这个来历不明的“冲喜新娘”。而一旦被送去京兆府,便是有去无回。

她必须逃,立刻,马上!

然而脚步刚抬起,又撤了回来。不行,阿九还未脱险,那黑衣人说得过了今日才会放他,无论是真是假,她都得撑过这一晚。

云雀看着地上那没了声息的人,眼前阵阵发黑,恍惚竟似瞥见三年前那直挺挺倒伏在那简陋喜堂的短命鬼。

一股怨气翻涌而上,全数砸在了“沈羡”这个名字上。

“说什么护我一世,都是假的。累我没了安身之地,自己转头就撒手人寰。若非当日信了你去,我也不至于落到如斯田地,混蛋,骗子!”

她语无伦次地咒骂着沈羡的拖累,手却不敢停歇,慌乱地处置现场。

嘴上恨声不绝,手下动作飞快,可是眼泪却止不住地、不受控地往下掉,啪嗒、啪嗒,砸在江聿风苍白的脸上,砸在冰冷的地面。

突然——

“嗒”一声轻响,什么东西从她混乱的动作间滑脱,砸在地上。

轻微的磕碰声在死寂的新房里格外突兀。她动作一滞,抬起袖子胡乱抹了把脸,血红着眼睛,低头看去,地上躺着的正是那枚再熟悉不过的玉佩。

沈羡送的玉佩。

一股无名邪火瞬间窜起。

她俯身捡起玉佩,愤恨抬手,用尽全力狠狠朝墙壁掼去,然而手臂高扬,却在半空硬生生僵住。

几息僵持,那手终究是颓然、无力地垂落下来。

*****

“噗通!”

沉重的落水声撕裂了寂静的夜湖,涟漪急速扩散,很快又归于平静。

云雀瘫坐在冰冷的湖石上,大口喘着粗气,一颗心在腔子里疯狂擂鼓,几乎要顶破喉咙跳出来。

看着湖面上最后一丝波纹消失,她悬着的心才稍稍落下一点。

适才打发走送醒酒汤的秦嬷嬷后,她几乎是凭着本能行动。手脚并用地扯下那张厚实的锦缎床单,将那具已毫无生气的身体裹了个严严实实。

幸好她从小力气就比寻常女子大,生死关头更是榨出了浑身潜力,咬着牙,连拖带拽,硬是把这沉重的“粽子”从窗户塞了出去。

白天进这南院时她就闻到了湖水的味道。果然,拖着“粽子”跌跌撞撞往南没几步,冰凉的水汽就扑面而来。

十六的月亮悬在天心,清泠泠的月光泼洒下来,照得四下里一片惨白,照得云雀心底发怵。

她借着树影遮蔽,一步步挪到湖边,每一步都沉得坠脚。

顾不上喘息,她又迅速寻来几块沉重湖石,哆嗦着手,勉强将那锦缎裹尸与石头胡乱捆作一处。

末了,借着这冷浸浸的月色,她又瞥了眼锦缎裹布里露出的那张脸,心头莫名一涩:

可惜,可惜了这张脸。

再不敢多看,她闭着眼,用尽最后的力气重重一推。

“粽子”顺着湖岸滑落,被沉重的石块猛地拽着,咕咚一声,彻底没入深不见底的黑暗。

成了,终于沉下去了。

云雀看着恢复死寂的湖面,绷紧的脊背终于一垮。

活下来了……暂时。

云雀抹去额上冷汗,强撑着站起,拖着发软的双腿,跌跌撞撞往回跑。

冲回新房,反手死死扣紧门扉。

房内,淡薄的血腥气混杂着合卺酒的甜腻,尚未散尽。

云雀一把撑住妆台边缘,深吸几口气,强行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慌乱。

拜堂礼成,若那黑衣人还算守信,阿九应已随陪嫁仆从混入侯府中。而此刻无人知晓江聿风已死,亦不会留意于她。既然不能坐以待毙,不如换身下人衣裳,暗中探问,或许能寻见阿九。

不过在此之前……

那五千两怕是要泡汤了,念及此,云雀心头狠狠一抽。但心念一转,那几箱陪嫁之物,却是她实打实用命搏来的。

不行,得拿!

云雀不再犹豫,腾出个包袱,直扑墙角那几个箱笼。

然而甫一掀开箱盖,她就傻眼了。除昨日所见一箱锦绣衣衫并小匣珠翠外,余下几口沉甸甸的箱箧里,竟是满当当的——

画本子?!

云雀额角突突直跳,原来那林四小姐竟对画本子痴迷至此了。

正这时,冷不防被一片碎光晃了眼,她的视线不由自主挪向满室贺礼:红绸裹着的金银锭、嵌宝鎏金的首饰匣、数匹流光云锦……摇曳烛火下折出点点碎芒。

她本不想动这些贺礼,毕竟江聿风死于非命,自三年前那遭,她便不敢再动这种横死之财。可若空手而去,当真是一无所有了。

只一瞬迟疑,贪念便压倒了理智。

顾不得许多了。

她一咬牙,便开始手忙脚乱地往包袱里塞:沉手的金锭、冰凉沁骨的玉镯、一支钗头缀着鸽卵大珍珠的金簪……包袱肉眼可见地鼓胀、下坠。

“跑路还得填饱肚子。”瞥见案上那碟未动的芙蓉糕,她抓了两块掖入怀中,又塞了一块进嘴里。

正欲转身——

呼!

一阵阴冷刺骨的寒风,毫无征兆地卷了进来。烛火猛地狂颤,幽光乱跳,几近熄灭。

一股寒气自尾椎窜起,云雀动作骤然僵滞。

她分明记得,自己阖紧了门窗。

云雀几乎不敢呼吸,正疑惑间,突然,听到水珠滴落的声音:

“嗒……嗒……”

后背寒意炸开,汗毛倒竖,一股冰冷的、难以言喻的恐惧顿时攫住了她。

她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就在她身后不过数步之遥,一道湿淋淋的颀长身影,正无声立着。

昏昧烛影下,刺目的血红喜袍,苍白得几近透明的脸,以及那双死寂无波,幽冷如万丈寒潭,正死死地、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眼……

是江聿风。

是方才那个,她亲自确认了无数回,死得透透的——江聿风!

云雀身形一震,口中的芙蓉糕脱落坠地。

她生于纸扎丧铺,听过的诡闻比行过的桥还多,自然知道人有三魂七魄。正所谓人之魂善而魄恶,人之魂灵而魄愚。若人身死魂散,而体内浊魄未消,滞留尸身,则此身便可能沦为恶魄驱使的邪祟。

今日虽只与江聿风匆匆一见,言语不过寥寥,然其眸光清朗,神思温善,绝非恶类。

但眼前这“人”,这双眼睛,露出的凶戾之色哪里还有半点早先病弱温雅的样子,甚至……

甚至他还能站起来了。

一个极度可怕,极尽荒谬,却又让她没有理由不相信的念头浮现:

眼下这湿漉漉立于面前的,是那浊魄未散、借尸作祟的——

恶鬼。

此念一出,她喉间所有声音,便如同被无形的巨掌扼断,只挤出半声短促的、恐惧到极致的抽息。

直至一个冰冷得不带半丝活气的嗓音,穿透死寂,清晰地叩击在她耳畔:

“春宵苦短,娘子……这是要去何处?”

云雀双腿一软,“噗通”一声重重砸跪在地。

怀中紧抱的包袱随之摔落,金银珠宝、钗环首饰、连同那两个干巴巴的点心,全都滚落出来,散落一地。

“冤……冤有头债有主。”云雀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语无伦次,“毒真不是我下的,不是我,真的,你信我!这些……这些都给你,都孝敬您!”

她手忙脚乱地去抓地上的金元宝,胡乱往江聿风湿漉漉的鞋尖前推,“买纸马香车,买金童玉女,买最好的!求您……求您放过我!”

江聿风,或者说,占据着江聿风身体的“东西”一言不发,只是那双幽冷的眸子,更深、更沉地盯着她。

静默数息。

他缓缓地向前迈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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