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缨一怔,问道:“如何走?”
李连清垂睫,手指摩挲着她后腰,将她按在怀里抱得更紧。
“君主暗中让人给我传信,说封后大典那一日,让我将殿下与姜小姐调换。我便想,若我不换,若我谎报……殿下,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褚缨了然:“你的意思是,你可以假装已经调换了,而我作为‘姜小姐’离开这里?”
李连清微微颔首,“我会帮殿下掩护,也会尽力,护住姜小姐。”
褚缨闭了闭眼,叹出口气:“那我的仇呢。”
李连清仿佛是早已想好了,没有犹豫,答道:“殿下走了,我亦能去争取官位,待我去了按察司,又或者其他地方……不管是哪,殿下,那时再与我平等合作,如何?”
褚缨一笑:“你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话虽这么说。
但褚缨终究是没拒绝。
他们头一次,在这树荫下,只是相拥。
直到深夜,更深露重,回到了寝殿——
自打知道褚危的安排后,褚缨便没再时刻锁着李连清,可到了夜晚,那锁铐还是会到它该去的位置,谁知夜深熟睡后,他又会不会跑?
褚缨信他,但也不信。
信他的情谊,不信他的话语。
子时,褚缨照例给他喂了茶水,待他沉沉睡去。
屏风后忽然传来一声机关响,继而有一人影自屏风后而来,行至床边——
褚缨背对着床边人影,手指抚着李连清的脸庞,淡淡开口:“黄金轩?”
那人答:“去了。黄金轩与陆家大哥的恩怨属实,只是详细的,还未得知。”
褚缨的手指辗转流连,又落在李连清眉尾,按压着那颗小痣,再问:“刑部、大理寺?”
“去过。君主继位之前,桃枝去大理寺走了个流程,然后去刑部受刑,其中有猫刑。”
听此,褚缨的手稍稍一顿。
“……姜府呢?”
“早已去过。姜小姐说了,一金知恩没齿难忘,任凭殿下吩咐。”
夜色静谧,褚缨借着窗外的微弱月光,静静描摹着那张脸的轮廓。
片刻后,等到床边的人离去,她放下撑在脸颊上的手,一偏头,靠在了李连清身侧。
轻微的叹气声自她口中传出。
“我亦不知,该不该信你。”
“褚危至今,于政事而言并无错漏,他无后嗣,持耀君更没什么旁支能继承这位置,我断不能因为一己私仇,贸然行事。”
“如今我该去南州,去找寻自己的身世,去看看我父母究竟是何人,又是为何,持耀君要我做这公主……”
褚缨微微闭眼,“罢了,你既已这么说,我便信你一次。”
她掀眸抬手,掌心落在他的脖颈上,莞尔笑道:“到了那天……我跟你走就是。”
她就这样抱着他,也沉沉睡过去。
——
今年,落雪甚晚。直到十一月下旬,太史令说的雪还没落下,褚缨趴在窗台等了一日又一日,等到封后大典都开始了,都没等到落雪。
“好可惜。”
“明日就是封后大典了,殿下不如早些歇息。”李连清将披风披到她身上,伸手关上了窗,“我让人熬了红豆薏米粥,暖胃的,殿下喝了便睡下吧。”
褚缨不情不愿坐到圆桌前,搅着碗里的粥,却一口都没喝,只叹着气,说着:“我们的雪人还没堆,真可惜。”
李连清便拿过她面前的碗,舀了一勺递到她嘴边,温声劝导:“太史令说的话,向来准确,如今已是十二月,我听说,南州那边都已落雪,估摸着我们也快了。”
“南州……”褚缨偏过脑袋不喝,仍旧叹气,“南州落了又有何用?”
李连清微微垂眸,放下碗勺,褚缨余光去看,见他垂首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他喊了声:“殿下。”
“怎么……”褚缨立即回头,嘴里便被塞了个什么。
她将东西含在嘴里尝了尝,他的话语也随之落在耳边,温柔缱绻:“不要多想了,就算今年不行,还有明年、后年,我们还有许多个年岁。”
褚缨含着嘴里的东西,见他把油纸包的熬稃搁在了桌上,推到她面前,于是笑着捻起来,也喂给他。
“从哪来的?”
“找厨子学的。”
“这么好玩的东西,我也要做!你怎么能偷偷学?太过分了!等封后大典过后,你就陪我一起去学,我一定做得比你好吃一万倍。”
“每次殿下都只顾着看话本,哪有时间理我……”
窗外,冷风将细小的枝丫吹得摇摇欲坠,还未关紧的窗户被吹开了一些。
二人笑闹了几句,李连清起身走到窗前,手扶上窗框——
忽的,关窗的手顿了顿,他抬起眼睫,视线落在空中,随后笑着回头,喊了她。
“殿下,落雪了。”
雪花纷纷扬扬,落了整夜,初日升起时,云华宫已被银白包裹。走在路上,脚踩进雪地里,“咯吱咯吱”的响。褚缨与一众宫人出了云华宫还念念不舍。
“早点落雪就好了,这几日封后大典,好几日的宴会,也没时间。”
李连清在她身旁,用手心为她暖着手道:“殿下若是实在忍不住,在走之前,我们便寻个空档,把雪人给堆了。”
“算了。”
之前褚缨一直没出云华宫,出来了,才发现,这宫里几乎都被褚危翻新了一遍。这座皇宫,从前总有些黎朝的痕迹没消干净,这么翻新下来,倒是真真切切成了他们西州的宫殿。
封后大典沿袭了前朝形制,只是因着各种原因,没有那么繁琐,无非就是中书令宣读诏书,而后君后跪拜,君主授印……
褚缨觉着十分无聊,就在一旁拉着李连清的手玩了许久。
直到庆典开始,李连清反握住了她的手,道:“殿下,该走了。”
褚缨眼睫一颤,抬眸望向他。
他道:“今夜宴会结束之时,姜小姐会在宫门与我们会面,我们该准备准备了。”
褚缨拉拉他的手问:“姜小姐知道这件事吗?”
“知道的。”李连清颔首,并未多解释。
褚缨亦没多问,笑着拉上他的手,跟着他悄悄离开了宴席。
今日守卫松懈,褚缨带着他溜回云华宫,收拾了一下东西,等收拾完了去到宫门,姜嫣已经站在那儿了,身上还穿着凤袍。
“殿下。”姜嫣向她行礼。
褚缨走到了她面前,将她脸抬起看了看,笑道:“比那日还要好看些了。”
姜嫣轻叹:“殿下别说笑了,其实,这还得感谢殿下……那日您丢下的那一锭金子,可是帮了我大忙,不然我也攀附不上主母。”
“无心之举。”褚缨朝她眨眨眼,“好了,做个样子就该走了,你往后在宫里也要多加小心。”
“放心吧,只要我不犯错,他又有什么理由将我废掉?若殿下往后还有何事,也尽管寻我帮忙,我一定会助殿下。”
褚缨点点头,没再多言,与她上了马车,过了半晌,姜嫣身上披着黑袍,檐帽盖住了面容,朝宫内走。
李连清上了马车,见褚缨正端详着凤冠,“……你说这东西,我若带出去卖掉,会不会被追杀?”
李连清微微一愣,随即被逗笑:“殿下,你带的金银财宝够多了吧?”
“那能一样吗?”说着,褚缨已经把凤冠小心翼翼收好了。
李连清看着她的动作轻轻叹气。
夜色中,马车驶出宫门。
周围场景变化,喧嚣声也渐渐远去,直至再也听不见。
褚缨在马车内小憩了一会,算着时间醒来,她撑着脑袋,挑开帘子看了眼,随后手伸到腰间的布袋里,对着车帘外弹出一颗石子。
她立马也掀开车帘,把晕倒的车夫踹下去,停住马匹。
李连清跟着掀帘,眸中有些震惊与不解:“殿下?”
褚缨没回应,拉着他的手下了马车,一路飞檐走壁——
不过片刻,便到了公主府内。
李连清还未来得及开口询问,为何要来公主府,便看见殿下已经直奔那座墓碑。
李连清没跟着她上前,抽出自己的手:“殿下去吧,我等着。”
褚缨任他来去,跪在了墓碑前,她的眼神在那墓碑上辗转片刻,而后拿出布袋里一个粗糙的木头人,也拿出了随身携带的匕首。
她在墓碑旁掏出一个小坑,将这木头人放了进去,再填好,将一切恢复原样。
望着墓碑上的字,她仍是不自觉抬手抚上去,指尖碰到的一瞬间,又落下。
随后喃喃道:“我一定,不会让你白死。”
做完一切,她回身去找李连清,看了一圈,才看见他正蹲在一棵树下,背对着她,不知在做些什么。
她慢悠悠走过去,到了他身边,这才看见他正搓着雪球,眼神却是呆呆的。
“你在做什么?”褚缨出声喊他,顺便拍了下他脑袋。
李连清顿时回神,雪球掉落在地,“殿下你弄完了?”
褚缨眼神追着那雪球,没回话,她也蹲下来,搓起了一个小一些的雪球,放在了那雪球上面。
而后看着这“小雪人”,褚缨噗嗤发笑,李连清无奈也笑起来。
“下次一定堆个更大的。”
“都听殿下的。”
接着继续赶路,倒是一路顺利。到了城外,那积雪比城内还要厚些,风也吹得人有些哆嗦。褚缨放慢脚步,抬眸望向他。
他脚步也放缓,随后,停了下来。
他紧紧握着她的手,眼神落下,没敢看她,道:“我等你。”
褚缨笑问:“我若走了,不来找你了呢?”
“那便……”李连清无声叹息,“便算我自作自受。”
褚缨只轻轻笑,没回话。
她松开他的手,踩着厚厚的积雪,独自往前走去,雪花不知何时又开始落下,鹅毛一般在空中飘扬,又落在她身上,将她发丝都染上一层白。
李连清挪不开眼神,张了张嘴,却也喊不出声。
不敢开口,也不舍得转身离去。
待到那身影又远了些,他才垂下眼睫,迫使自己不去看,转过身去。
可刚侧身,传来一声呼唤:“李连清!”
他掐住自己虎口迫使自己不去看,只怕看了便走不了。
他决绝地转身远走,身后的脚步声追来,也未回头。
“殿下既已决定,便不要再回头,若往后还能再见,就算有缘,若不能,也——”
他说着话,心若擂鼓。
可忽的,听到一丝异响。
那是怎么声音?
小时候,他最喜欢去找大姐玩,每每去找,大姐都在杀猪,刀刃刺入皮肉——
这声音从小伴随着他长大。
是了,就是这种声音,哪怕有细微的不同,他知道,不可能听错。
……可怎么会?
李连清猛的回身,伴随着的,是溅出来的鲜血,以及刺耳的撕裂声。
那血溅入了眼里,染得他眼前都是一片血红,看不清眼前人身上的伤口,亦看不清那双眼里的情绪。只见那剑被拔出来的一瞬间,她回身去要反抗,却因为重伤,只将那柄剑打落。
——是飞鱼纹。
李连清看见,那人衣衫上的,是飞鱼纹。
又是听雨阁!那个无恶不作的听雨阁……
“殿下!”他慌张回神,上前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扶起,“这是怎么……”
褚缨一瞬间便甩开他的手,捞起地上的剑,剑刃毫不犹豫抵在他身前,喘着气,咬牙道:“你,骗我。”
“殿下我没……”李连清摇头想解释,但看到她伤口似乎还在流血,赶忙改口,并且向前一步,想说先处理伤口。
但胸口的疼痛随之传来。
褚缨没有收手,反而将剑往前推,另一只手掐住他脖颈,将他压跪在雪地上,同时,剑也刺穿了他身体,血从剑刃滴落在雪地上,染红了一片。
未出口的话,全都化成了血液,从嘴角流出。
她将剑刃拔出,自己也支撑不住,跪倒在他面前,掐着他脖颈的手稍稍松开,抓住了他衣襟,她无力地埋在他肩颈,竟是笑了一声。
“兄长跟我说……我当了公主,便没人再敢欺负我,再敢看轻我,为什么,与兄长说得不一样呢?你们,都骗我。”
微弱的气息落在他耳边,仿佛情人蜜语。
褚缨身躯靠近,她抬手将他脖颈抱了抱,仿佛是用尽了所有力气。
“你这么喜欢我,那你也来陪我吧,李连清,我绝不会独死……只是有些可惜,还没让那昏君也下地狱,去赎罪……可惜,那场冤案,我无能为力……”
话音还未落下,她手臂一松要掉下去,腰间却有一只手将她再次捞起,紊乱的呼吸声近在耳边,她便听着这声音,缓缓闭上双眼,没了声息。
风太冷了,吹得怀里人的身躯立马就变得冰凉。
李连清死死握住她的手,但怎么也暖不起来,便将自己的披风将她包裹,紧紧抱着她,蹭着她的脸,似是想让她冰冷的身躯暖和起来——
可喷洒在颈边的呼吸声,早就停了。
暖不了那身躯,身躯里的那颗心,也不会再跳动。
他望着被落雪覆盖的血迹,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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