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if you(八)

难道人的羞耻心真的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变少吗?

江留月百思不得其解。

一直以来,权志龙在她的面前多少都有些端着哥哥和前辈的架子,哄人也是以上位者的姿态哄的,

做低伏小最多坚持三分钟,她稍微迟疑让步,就立刻翻身做主,还要找她清算之前的账。

现在权志龙如此的‘能屈能伸’,倒让她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现在想想,谈恋爱这事儿他们早就把话说开,关系挑明了,过去半年的耳鬓厮磨朝夕相处,实在将那些针锋相对的不体面的过去都变得模糊,这也是为什么她在面对2021年的权志龙也会忍不住心软

的原因。

江留月其实到现在都没搞清楚为什么2024年的权志龙一直留在这里,她在2021年的权志龙怀里醒来

的时候,甚至都想好了最合理的解释,那就是他出现就是为了改变她出事故的未来和促成他们早日

和好的,现在两件事情都做完了,他的使命完成了,所以就会自然而然的从她的世界里抽身而去。

但显然,事实并非如此。

因为权志龙显然酸透了,他吃自己的醋,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撒娇卖萌也是眼睛里包着两坨

眼泪水,江留月没有关门,他就撅着屁股小心翼翼的挪了进来,一边进来一边还小声说:“叨扰

了。”

江留月:“……”

平时没见你那么有礼貌!!!

她关了门,也没管他,自己去吹已经半干的头发,等她换了衣服回到客厅的时候,权志龙不知道怎

么爬上了高高的桌子,正好奇的看着桌子上摆着的纸张和剪刀。

“你在做手工?”

权志龙显然没见过这种东西。

“啊……也算是吧。”

江留月说,她拖开椅子坐下,检查了一下自己之前做好的小盒子上的胶水是否已经彻底凝固,又开始收拾桌子上的纸屑。

“塔伊,这是什么,香奈儿的东西?”

权志龙非常确定自己没见过香奈儿出过这种纸制品,但那上面明晃晃的LOGO实在是让人无法忽视。

江留月沉默了一下,她看着只有巴掌大的权志龙,伸出手指戳了他一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

问道:

“你是打算陪我玩一会儿,然后暂时留下吗?”

“不是。”权志龙摇头:“我要跟你一起回去,我们不是说好要一起回去的吗?”

他用手抱住江留月的手指,在上头蹭了蹭。

一根手指顶他脑袋大了,抱着手指的权志龙像是一个迷你小玩偶一样,看起来脆弱、无害、可爱,

让人心软。

一个萌物可爱而自知的时候杀伤力是很大的。

江留月勾动手指戏弄他,权志龙气鼓鼓的咬他一口,没有任何杀伤力,纯粹就是亲子之间的互动。

“噗嗤。”

江留月被自己的脑补逗笑了。

权志龙不明所以,只是眨巴着眼睛看她。

养一只也挺好的。

江留月想,如果权志龙真是小猫小狗或者这种巴掌大的小人,她是真的很乐意饲养一只的。

“要去吃蛋糕吗?”

见她不说话,只是笑,权志龙将脑袋放在她的指甲上晃了晃,发出真诚邀请:“我可以坐在你的别

针上,你想拍照的时候,我可以帮你扶着手机!”

这个发言让江留月斜睨了他一眼:还真把自己当成借物小人用了?

“可以打包。”

她一边说,一边将那些纸制品很小心的收在不透明的礼品袋里,权志龙实在是没有压住好奇心,又

在追问那是什么。

江留月避而不谈,而是说道:“先预定蛋糕吧,我们在路上吃。”

迷你权志龙趴在那卖萌。

“……别卖萌了,去点单。”

江留月用手指头戳了一下权志龙的脑袋,给他戳翻在地:“不然给你摁成年糕。”

耍宝环节到此为止,轻微的嘭的一声之后,恢复成大人模样的权志龙摆了个骚包的姿势坐在了桌子

边缘,自认为潇洒的捋了一下头发。

江留月不言不语的瞥了他一眼,他赶紧从兜里掏出了手机开始预定蛋糕,显然是知道再装下去就要

挨打了。

订完了蛋糕江留月去换衣服,权志龙任劳任怨收拾行李,他本来就是收纳清洁一把好手,不多时就

收拾得干净利索,还给行李箱用擦鞋布擦了一遍,最后又开始将好奇的目光落在那个巨大的礼品袋

上。

忍了又忍,权志龙没有忍住,试图伸手去扒拉那些纸制品,却正巧碰到江留月换好衣服出来,一巴

掌拍在他的手背上。

“你怎么那么凶啊……你怎么能打哥哥呢……你这孩子怎么这样……”

权志龙气愤地抗议,但在江留月的眼神威慑下,逐渐底气不足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撇撇嘴,嘭的

一声又变回了迷你,直接钻进了行李箱的包挂里。

那个包挂是他刚才收拾行李的时候特意拿出来的,是一个小巧的装饰用斜挎包,做成了一个姜饼人

糖果屋的形状,两边开口没有拉链,顶多在里面塞两包纸巾或者一个蓝牙耳机盒一块粉饼还有随时

损失财物的风险,是个只能当装饰品用的美丽废物。

权志龙把它拆了当做包挂固定在了拉杆上,变小之后他将落地点直接选在了行李箱上,身子一溜就

钻进糖果屋生闷气去了

江留月:“……”

是她的错觉吗,怎么感觉她哥变成迷你状态变成了一种情绪表达呢?

而且……这人是什么时候开始切换自如的?之前除了那次她情绪失控权志龙从迷你切换成了成人形

态,之后就再也没有变回去过了,今天这不到一小时已经变两次了,好似这种能力是今天才觉醒的

一样……

难不成回到了韩国,这人身上的神秘力量也增长了?

这也忒玄幻了吧?

江留月觉得这多少沾点离奇,决定回去之后还是要在阿平那旁敲侧击或者查一查有没有相关的书籍或者资料可看。

不过眼下她的任务是拖着行李箱,拎着礼品袋,坐电梯到地下停车场,酒店的工作人员已经为她将

车停在了电梯口。

眼见江留月来了,工作人员忙不迭的小跑过来,鞠躬向她问好之后,伸手接过了江留月的行李箱。

“等下,这个我自己来。”

江留月从杆子上捋下了糖果屋包拎在自己手里,她将礼品袋放在后排,工作人员已经关好了后备

箱,又小跑过来将车钥匙交给她,并向她交代去机场之后如何联系那边的工作人员来接应车辆。

这个过程中,江留月好似心情不错,一直在手里绕那个包包的带子,还将包包抛起来又接住当球玩。

车门关上的瞬间,她将糖果屋包丢在了副驾驶,三秒不到,权志龙灰头土脸的爬了出来,哆嗦着捂

着嘴一个劲儿干呕。

江留月嘴角带着微不可查的笑意,扣好了安全带,将车驶出了酒店。

“……你、你、你……你……”差点被一个起步甩到挡风玻璃的权志龙紧急变回成人状态,脸色潮红不知道是刚才干呕造成的还是气得:“你要杀了你哥吗塔伊!?”

“不要跟正在开车的人吵架哦。”

江留月啪的打开方向灯,在红绿灯的间隙对着权志龙抛了个媚眼:“很危险的,哥哥。”

权志龙一口气上不来,头晕得要命,坐在副驾驶难受得一个劲抽气,他心中一片悲凉,只觉得孩子

学坏了,她以前哪里舍得这样对他,现在完全把他当成玩具搞!

他在那生闷气,江留月从后视镜瞥他,只觉得好玩。

以前她是不会那么胆子大折腾她哥的,因为权志龙小心眼,总跟她秋后算账,她之前也要顾及权志

龙的脸面,所以明明是她受了委屈,最后反而是她在道歉,在试图让这件事情赶紧过去。

那种不爽和委屈大多都是权志龙哄一哄,剩下的需要自我消化,她并不敢真的跟权志龙较真,生怕他会忽然翻脸,拿出兄长或前辈的架势在亲密关系里压迫她,或者用撤回自己的喜欢和冷战来让她

感到害怕。

现在也不知道怎么了,可能是权志龙给她的爱意现在太过具象化了,是朝夕相处的陪伴,是她从来

不管却打包得整齐妥帖的行李,是权志龙的新家里一尘不染的奖杯,这些东西让她有了底气

去‘闹’。

好似权志龙身上那层刺对她来说不再存在了,现在她觉得自己被权志龙算计了,权志龙道歉了,她

也觉得不够,她就是可以一直计较这件事情,直到自己满意为止。

“志龙哥,你吃不吃蛋糕呀。”

看着权志龙生了十几分钟闷气,江留月心里舒服多了,她开车到了蛋糕店去取了预定好的蛋糕,又

沿着江边开到了一个观景停车场,才笑嘻嘻的伸手去拽权志龙的衣角。

她拽一下,权志龙狠狠的将衣角抽走,瞪她一眼。

江留月现在也学会死皮赖脸了,她扑闪着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撒娇的又伸手拽她哥的手指头。

权志龙的手指用力的蜷缩着,指关节都用力的发白。

她抠开一个缝,将自己的一根手指头挤进去勾着她哥的手指挠,挠了几下,她哥的表情就明显变得

缓和了,江留月趁热打铁,有往里面塞一根手指,权志龙也就意思意思的挣扎了一下,任凭她扣着

了他的手扯着晃。

“好了,别扯了,你是秋千绳子吗?”

口是心非的吐槽了一句之后,权志龙神色也缓和了:“好像没什么人,要不要下去走走?”

江留月正有此意。

秋高气爽,时值工作日,这个偏僻的观景台除了他们这台车空无一物,远处是如同一块玻璃般澄澈

透明的天空,一丝云彩也无,好在观景台边缘栽种着一排樱花树,枝繁叶茂,树影斑驳,一旁的长

椅正适合开车路过的人在这里暂且停下脚步,与秋日共饮一杯带着热气的茶。

秋末冬初是吃板栗的好时候,江留月也喜欢板栗,权志龙给她订了一个4寸的栗茸蒙布朗,两个人

一人一个勺子,就着红茶慢慢的吃。

吃到一半的时候,小蛋糕上就剩下一枚板栗了,权志龙很自然的用叉子拨给江留月,她像是小仓鼠

一样用叉子戳着啃,权志龙看着她吃,脸上不由自主的露出笑容,浅褐色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看着

她。

好可爱哦,怎么那么可爱啊,怎么吃个板栗也那么努力啊。

这么一看,和小时候也没有区别。

权志龙想,他想起练习生时期给江留月带了一包栗子,回来的时候都冷掉了,冷掉的栗子特别不好

剥,一颗栗子被江留月弄得都是口水和牙印也没吃到肉,最后两个人蹲在门口用门夹,结果栗子不

是核桃,夹碎了果肉都黏在门上,最后权志龙去厨房拿菜刀砍,菜刀上不知道谁切了泡菜没洗干

净,那天的栗子就有了一股奇特的泡菜味,说咸不咸,说甜不甜,跟好吃是一点边都沾不上。

即便那样这孩子也吃得很好,明明家境也不错,什么好吃的都吃过了,也捧着栗子慢慢啃,腮帮子

上粘着栗子皮。

“吃得真好啊,我们塔伊。”

权志龙忍不住轻声笑,他伸出手,擦掉一点她脸颊上浅咖色的奶油。

江留月头也不抬,还在细细品味,吃到一坨没打碎的栗子肉的时候她有点被噎到了,脖子抻出去老

长,也不说话,对着她哥啊啊的张嘴,权志龙忍俊不禁,将自己剩下的红茶喂给她喝。

一个小蛋糕吃了十来分钟,到最后两个人吃得都有点晕碳,反应慢半拍的慢悠悠的吃得都不说话

了。

于是他们两个人头靠着头坐在长椅上,看着山坡下树林的颜色像是融化泅散的颜料一般晕染下去,

暖烘烘的太阳洒在身上,让人有些昏昏欲睡。

“接下来去哪?不能走得太远吧。”权志龙去垃圾桶那边丢掉蛋糕盒回来的时候,江留月刚放下回

复消息的手机。

原本他们做的攻略里,江留月就要求把这个下午空出来,他本以为是想要到时候灵活支配时间,但

看江留月都租了车,很明显她是有安排的。

“现在都快下午2点了,要注意点时间咯。”

他抬手看了一下手表,江留月也注意到了,她看着权志龙笑:“你怎么挑了最贵的拿走了。”

“这也是我的钱啊!”

权志龙不满的抗议:“你不许偏心他!”

江留月:“……好的。”

虽然不知道这怎么就是偏心了,但她知道这会儿必须顺着捋毛,不然话题就会歪到一个无解的方向去。

她又顿了一下:“我们不会去太远,但去之前,我觉得我们得聊一下。”

这话一出,权志龙的警报雷达就叫得震耳欲聋。

他脸色都不好看了,整个人就是个战备状态,甚至手臂都下意识的环胸抱着,语气也僵硬起来:

“……你不是想把我在这里丢下,自己开车走人,让我两条腿怎么都追不上你,没办法跟你回国

吧。”

江留月:“……”

虽然绝无此意,但权志龙说出来怎么就那么顺嘴?

她今天早上那么诚恳的跟他的对话,这位哥是一句话也没有记住吗?

为什么满脑子都是这种他随时会被抛弃的戏码?

“那你可就失算了,我现在……”

权志龙见她不说话,立刻就来劲儿了,他皮笑肉不笑的想好了一大堆话,却见江留月对着他比划除

了一个‘stop’的手势。

“把你脑子里的狗血电视剧先停一下,志龙哥,现在还不是周四爱情剧播出时间呢。”江留月挥了

挥手:“我要说的是别的事儿,之所以要提前跟你打招呼,我是怕吓到你……没有说你胆子小的意

思。”

事实上,权志龙胆子确实不大。

车子停在墓园的时候,他甚至不敢下车,脸色白的吓人。

江留月停车熄火,下车了又去后排拿了那个巨大的礼品袋,这才又绕到了副驾驶那,打开车门,看着权志龙,表情都有些无奈了。

“真的害怕的话,你可以在车上等我。”

那必然是不行的。

他跟在江留月身后,看着江留月像上次那样买了一束花,相同行为触发记忆,他很明显PTSD了,走

到乔娜的墓附近的时候,已经有些走不动了。

江留月叹了口气,自顾自走到前面去,她一手拎着礼品袋,一手拎着一个从守墓人那边借来的铁

桶,铁桶里装着那束花。

她走到乔娜的墓地前,先跪下去磕了个头,然后双手合十的拜了拜,将鲜花放在墓前摆好,这才拖了礼品袋过来,把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往外拿。

这是她早些时候托阿平找专人做的纸制奢侈品,香奈儿爱马仕巴黎世家范思哲,还有乔娜追喜欢的

Jac的最新款裙子。

这些东西如果做成祭奠用品就不好过海关,她让阿平参考那种平面手工做成半成品提前寄到了酒

店,然后今天上午花了点时间慢慢做好。

让权志龙分外好奇的那个纸制香奈儿被放进铁桶,江留月小心点摆正位置,又拿出阿平亲自写的祭

纸放在上面,才回头对权志龙伸手:

“哥,给我打火机。”

权志龙从兜里掏出打火机,却没有直接给她,而是也走上前去。韩国也有类似被称为‘焚献’的习

俗,只是他运气好,家中亲友长辈都尚在,他从不需要为此操持,因此直到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当

时看到的东西是什么。

他这时候才找到了魂一样,在江留月身边跪下,恭恭敬敬的行了礼,江留月让出位置给他,两个人

开始在铁桶内点燃祭纸。

火焰很快烧起来了,火舌吞噬着那些薄薄的纸张,上面描绘的图案真的能让另一个世界的人收到礼物吗?

这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江留月想,自己要到死之后才能知道了。

火光映照她的脸庞,她看起来平静又忧伤,就像一条因为这火焰而开始融化的冰川汇聚而成的河

流。

权志龙很想在这个瞬间触摸她,将她搂在怀里,但这很不妥当,也不礼貌,他作为前来祭拜的晚

辈,在这种时候,应该老老实实的跪在那,将注意力和哀思都虔诚的传达给逝者。

一个女儿的悲伤在这一刻,不需要一个男人自告奋勇的保护和承托。

她所有的遗憾和痛苦,都会在这燃烧的灰烬里,飘荡过奈何与黄泉,在火焰还燃烧的时刻里,她在

与逝去的母亲进行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对话。

权志龙不知道自己能对乔娜说什么,上次来的时候,场面难堪,他心神恍惚,做的事儿也是丢人又

失礼。

这次也是仓促的,他没有提前仔细准备祭品和鲜花,按照韩国这里的风俗,应该还要供奉食物和酒

水。

比起他,江留月想的显然更多。

她看着墓碑照片上乔娜的脸,这个让她又爱又恨的女人的样子再次变得鲜活起来。

江留月从小就知道,她的母亲是个美丽的女人。

苍白、瘦削、忧郁,她总是蹙着眉头,用失望的眼神打量这个世界。

这样的情绪落在孩子的眼中,她是无法理解的,只是本能的意识到,母亲并不喜欢自己。

后来他们去了江家,乔娜看着她的眼神中又多了不耐烦与厌恶,粘稠的恨意总是冷不丁的满溢出

来。

她不懂这是为什么,只以为是自己不够好,于是加倍的努力用心,想要成为这个规则下最优秀的小

孩,想要得到父亲的认可和爱意,想要凭借这一切让妈妈过上好日子,想借此得到乔娜的爱。

奈何她去拼命适应规则的每一步,都让母亲对她的厌恶多一分。

她懂什么呢。

江家是富贵迷人眼的豪门,也是厮杀不休的斗兽场。

江留月的童年是一场又一场有形或无形的考试。

她很努力的习惯江家的生活,她知道自己在寄人篱下,知道自己要努力,妈妈才能过好日子。

这话是谁说的?

江留月竟想不起来了。

她和乔娜之前住在厝里的时候,鲜少有客人登门,自从到了江家,就有了认不完的亲戚。

大抵是哪个亲戚吧,知道乔娜不靠谱,就拉着懂事的那个开始给她灌输各种想法。

“明月,你要争气啊,你妈就靠你了。”

“只要你争气,你妈的好日子就在后头。”

江云山并没有和乔娜领证,她们母女的活路便没有任何法律的倚靠,只有男人的喜恶。

乔娜对她总是冷冰冰的。

她总是不出门,躲在华丽空旷的房间里,不爱说话也不爱笑。

在这样的环境里,江留月天然会对江云山的好感更多一些,至少江云山会批改她的‘试卷’,给出这样或者那样的期待或奖励。

孩子对父母天然的孺慕和崇拜,成为坚不可摧的堡垒,庇护着‘父母’的恶行。

孩子若要审判父母,就要先自己打破堡垒。

甚至。

在翻阅乔娜日记的那几天,江留月有时候甚至会冒出一个阴暗的想法。

她希望乔娜的一切是捏造,是妄想,江云山真的是个痴情不悔的男人,是一个被抛弃的男人,她只

是一个自私的恋爱脑,她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让自己过得好,从不管江云山的真心,也不管女儿的

死活。

她真希望,乔娜没有苦难扭曲的人生,只是因为任性,只是因为自私。

那样她就可以肆无忌惮的恨这个人,然后在乔娜死之后,草草用墓碑埋葬她的一生。

为什么非要在乔娜死后,她才知道这些呢。

为什么非要知道,她这薄情寡性的母亲,真的在某个瞬间,对她倾注过期待与爱意呢。

为什么非要知道,在乔娜这实在说不上幸福顺遂的人生里,作为女儿的她,也是这不幸的推手,恶

意的齿轮呢。

为什么非要知道,她曾经那么真切的崇拜过、孺慕过的男人,只是一滩令人作呕的烂泥,一个丑陋

的施害者呢?

为什么……

她得到的爱意和期待,都是虚假、扭曲的待价而沽。

她做的一张张试卷,乞怜的那么一丝丝关心与真情,都是笑话。

全是笑话。

这复仇挥出去的每一刀,都捅在那个在江家书房,鼓足勇气说:“爸爸,你想看看我最近的成绩单

吗”的小女孩身上。

现在看似快意的冷冰冰的话语,都是无形的耳光,抽在那个在过去漫长岁月里,幻想着自己从来没

离开过江家,怀念着江家,想要回去江家的江留月脸上。

江云山可恨,乔家可恨,他们把乔娜当做养分,瓜分得干干净净。

柳天赐可恨,他骗了一颗真心在手,却把它丢在地上践踏。

那她呢。

她也可恨,此时此刻,还抱着可耻的阴暗想法,试图摆脱道德的指控。

她应该再聪明一点,再机灵一点,对待乔娜的时候,再耐心一点,再温和一点。

她们是母女啊。

除了她。

不会再有人来救乔娜了。

她的绝望的破碎的母亲,轻飘飘的死了。

从此母亲的身躯化为巍峨沉重的山。

她被镇压在底下。

要受五百年苦楚,才敢说自己无父无母,无来处。

她是山下被审判的囚徒,也是搬运石头上山的审判者。

周而复始,她身上的每一寸血肉都在诉说她的原罪。

江留月因为痛苦而对自己一次又一次的挥刀,将自己吊上审判台、绞刑架。

在光鲜亮丽的顶流艺人身份背后,她已经失眠和抑郁很久了。

因为每一寸表情都会被无限放大,所以只能更深的将自己隐藏起来。

情绪太过压抑的时候,痛苦会找到身体作为出口。

她病得厉害,发着高烧,从噩梦里面醒过来的时候头重脚轻,胸口又沉又闷,外面下着雪,簌簌落

下的声音像是棉花扫过耳朵。

江留月忽然很想出去走走,于是踉跄着凭借着本能下了床,幽魂一样的走到楼梯口,最后一脚踩空,重重跌落下去。

疼痛和濒死的绝望让一切遮掩在瞬间被扯下,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失去意义。

她想要见到的人只有一个。

从那之后,江留月才真的慢慢的‘醒来’了,她拨开了笼罩在眼前的雾气,隔着忘川的雾气与母亲

对望。

乔娜那双流出血泪的眼睛依然在看着她。

她这一次没有再闪躲,而是平静的与她对望。

“妈妈。”

江留月跪在墓碑前,将最后一个‘名牌包’丢进了火焰中。

纸张燃烧的哔剥声中,她看着乔娜那张脸,蓦然有些想笑,于是就笑了:“我把志龙哥带来了,你

也认识他,我就不做多的介绍了。”

“我们以后会常来看你的。”

她轻声说,然后在权志龙有些愕然的表情中,掏出手机对着还在燃烧的火桶和墓碑咔嚓咔嚓拍了几

张,伸手搭在权志龙肩膀上,有些摇晃的站了起来。

江留月又伸手拉权志龙起来,权志龙赶紧给乔娜又行了一个大礼,才借着她的手劲儿站了起来。

两个人并肩而立,看着火桶里面的火焰逐渐熄灭,徒留灰黑色的灰烬厚厚一层。

江留月又深深凝视了一会儿墓碑,便说:“走吧。”

两个人一前一后朝着墓园外走,脚步都有些许踉跄,是膝盖长时间跪在冷冷的石板上的后遗症。

因此不知不觉中,两个人就互相扶着对方,说话的时候也像是喁喁细语。

“对不起,我不知道……”

权志龙的语气多少有些沮丧:“塔伊,我好像搞砸了。”

他终于反应过来,来墓园看望乔娜,大概是江留月来之前就安排好的,如果不是他把她骗到了家里

搞出来那种幺蛾子,也许昨天晚上他们就会交流这件事情,他会帮忙一起做好这些精巧的手工,也可以提前找人做好祭祀用的饭桌和酒水,甚至……

如果他今天来得晚了,江留月也会一个人出发到这来。

“你不用因此觉得愧疚,哥。”

江留月却当真看不出什么伤心的情绪,反而安慰起他来:“本来也是想化解一下……”

“可是我要是没来的话……”

权志龙显然还在纠结这事儿。

“那就下次一起来嘛。”

江留月握住了他的手,声音带着一种轻快:“就算你选择留在首尔,我不也是要到首尔来能再到这吗?”

“都一样的,志龙哥,早一点晚一点,我都会带你来的。”

权志龙显然将她的话当做安慰,即便坐上了车也显得无精打采,江留月从后视镜瞥了一眼他的表

情,踌躇片刻,还是决定坦诚相待。

这种事儿对权志龙来说的挫败感太强烈了,他可能会一个人钻很久的牛角尖,觉得对不住她,然后

陷入无穷尽的内耗。

“哥,我其实一直对你很抱歉。”

江留月清了清嗓子,用尽量平稳的语气说道。

“……谁?我?……啊?”

权志龙茫然的看着她,显然没能理解她说话的意思。

“我说我一直觉得很对不住你。”江留月打了方向灯,车辆逐渐驶入高速,远处一轮夕阳挂在天

际,将他们前方的道路都染上一层薄红。

她的脸庞上覆盖上晚霞,粉白透红,黑色的瞳孔因此折射出荒漠一样的金色,看起来广袤而自由。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因为我们的关系感到痛苦,我觉得你过度的干涉了我的人生,压迫得让我喘

不过气来,把这些负面的感受都怪罪在你的身上……所以我们才会分手,那时候我说了很多很伤人

的话,对不起。”

江留月抿了一下嘴唇,飞快的看了一眼权志龙。

对方在听她讲话,嘴巴微微张开,眼神有些无措,但更多的是对她的心痛。

“对不起,明明是我先喊了‘妈妈’的。”

“我却只能接受你用妈妈这个身份爱我,不接受你用这个身份约束我……一直以来,哥你也因为这

个错乱的身份感到痛苦吧。”

一直以来江留月讨厌权志龙把自己当做孩子看待,自己却在面对他的时候无限退化成婴幼儿的状

态,说话的语气,做事的风格,甚至退行的肢体语言,纵容对方疯涨的占有欲,并冠以神圣的使

命。

权志龙一开始是很抵触被叫妈妈的,他会发脾气让她不要乱叫,甚至会直接捂她的嘴,但最终他都

妥协了。

江留月在需要妈妈的时候从未在乔娜那得到过自己想得到的关注与爱意,因此她焦躁而空虚,饥饿又寒冷,急切的试图寻找到一个怀抱容纳自己心灵的胚胎。

把她当做孩子看待的人很多,不是没有亲切温柔的女性长辈,不是没有更适合作为母亲的人存在于

江留月身边,但江留月要的感情太复杂了。

温柔又严苛,无私又卑劣,慷慨又吝啬,傲慢又悲悯。

是感冒的时候皱着眉一边嫌弃一边抽纸给她擦鼻涕,是唠叨着为她收拾好玄关乱甩的鞋子,是在她

睡不着的时候拍着她的脊背唱摇篮曲,是给她洗头,为她修剪刘海,为她扎小辫,甚至记着她的生

理期。

也是纠正她行为的呵斥,是犯错时毫不留情的巴掌,是握住她的手教她写下标准音符的手指,是更

正她发音的时候抚摸她的喉咙感知共鸣的手掌,是跪在地上掰正她膝盖位置的脊梁,是在人群中牵

着她的手,走到每个长辈面前说:

“这是我们家小孩,她很聪明很漂亮吧,她叫塔伊。”

感知到了爱意,贫瘠的灵魂开始长出血肉,本能的朝着爱的源头靠拢,半真半假的叫着‘妈妈’,

逐渐成为一种无形的心理暗示。

从记事开始对于母亲的幻想,在一个异性身上具象化,错乱又扭曲的占有,完全错位的情感投射。

【妈妈在这里,塔伊。】

包容又无奈,纵容到没有底线的程度,因为孩子的叛逆而气得发抖、流泪的时候,纵然在外人面前

无所不能,面对她却束手无策的样子。

像是保留了孩子的第一张奖状和第一幅画作那样,保留着她第一座奖杯,第一张专辑,保存着她第

一次上的杂志,剪下了她第一次采访的报道。

江留月在进入那个房间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完了。

她根本没有办法拒绝这样的爱意。

她被自己的私心与纵容喂养出来的藤蔓精准狙击捕获,根本无力逃脱。

就算知道权志龙想要留下她的小心思,看得出他的算计和私心,她也并不觉得讨厌,甚至有些享受

和隐秘的快乐。

那权志龙会知道她的算计和小心思吗?

他会知道在离开乔娜墓地之后的这段路程,她谨慎的试探吗?

江留月想,她说都说了,开弓难有回头箭,权志龙上了她的贼船,生气跑了,她总还有后招。

万一坦诚这招没有效果,或者把人吓跑了,她就知道要换个方式对待2021年的权志龙了。

她这么想,却紧张地攥紧了方向盘,以至于车子都有些摇晃。

“专心开车。”

一只修长的手伸出来稳住了方向盘,为她调正了方向。

权志龙半是笑半是无奈:“你这孩子,开车的时候安全才是最重要的啊。”

江留月不敢从后视镜瞥他,只能嗯了一声。

可能感受到了她的紧张,权志龙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后脑勺。

“没关系。”

权志龙的声音很温柔,说话很慢,很轻,像是怕吓到她一样。

“不管是当哥哥还是当妈妈,我都没关系。”

“因为养你这样的小孩,一直都让我觉得很幸福。”

坦诚这招,有效。

且过于有效。

权志龙几乎是非常自然的接受了她刚才的话,自然到让江留月愣了一下,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反驳:

“可是我……我把你当妈妈……你真的不会觉得奇怪吗?”

她很小声的嘟哝:“不觉得很像变态……”

权志龙哑然失笑。

这孩子情绪波动大,也不管自己在开车,他只好始终用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下方帮她把着方向盘。

所幸这会儿已经下了高速,车子速度不快,车流量也不高,他还有余心去观察这孩子红红的眼圈和每一寸细微的表情。

看起来真的很紧张,像是下了很大很大的决心,才说出了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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