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枕月的声音在寂静的殿内流淌，如同冰冷溪水，带着穿透时光尘埃的力量，一字一句，叩击着最隐秘的伤疤。
“这个女孩，出生在大熙边关的明城……她本该生长在一个充满爱的家庭。她的父母，十分恩爱，满怀喜悦地期待她的降生，甚至专门请当时明城最好的工匠为她打造了一枚长命锁，内里刻着她的名字。那锁或许不贵重，却承载他们永恒的爱。”
林华凝微挑秀眉，指尖轻扣紫檀小几，面上瞧不出喜怒。
“她本该像个最寻常的女儿家一样，在父母的呵护下长大，或许长成一个温婉的少女，学些女红，巧手绣出一件件美如画的织物。又或许性格活泼，没心没肺……”她想起了南星，语气怀念，染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凄楚，“但总归，她会遇到一个知冷知热的良人，结婚生子，过着虽然平淡却安稳幸福的日子。”崔枕月的目光仿佛穿过眼前雍容的皇后，看到了另一个平行时空里可能的轨迹，“没有钩心斗角，没有血雨腥风，没有……不得不背负的沉重枷锁和扭曲的情感。”
最后一个话音落下，林华凝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可是，命运在她尚在襁褓时，便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崔枕月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冰冷的怜悯，“她被掉包了。从温暖的、充满期待的亲生父母怀中，被换到了一个看似钟鸣鼎食、实则冰冷压抑的侯府。”
林华凝的呼吸一滞，瞳孔骤然收缩。
崔枕月瞧着她的反应，并没有停下诉说：“在那个侯府里，没有人期待这个女孩的未来是怎么样的，她是活泼的，还是安静的？她喜欢什么？她厌恶什么？没有人关心。他们需要的，是一个有用的工具。所以从小，她就被灌输了各种各样离经叛道的思想：要千娇百媚，要工于心计，要懂得如何抓住男人的心。因为她的使命早已被注定，她日后，定要成为……”崔枕月红唇亲启，一字一句，残忍地推进命运的进程：“东、离、的、皇、妃。”
崔枕月微微停顿，目光直视着林华凝越来越苍白的脸：“只有她得道升天，攀上那至高之位，母族侯府才能荣华不断，权势滔天。所以……在这样的环境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学着演戏，学着算计，学着那些东离皇族喜欢的才学，学着把真实的自己层层包裹。直到她及笄，她依旧不被允许外出，可是她的美丽和才华，早已名满京城。她接触最多的异性，或许就是侯府里那位名义上的兄长——一个同样被家族期望压得喘不过气，或许同样孤独、同样在寻找一丝真实温暖的少年。”
“在无数个压抑的、看不到未来的日子里，在那些只有彼此才能稍稍理解对方处境的瞬间，一些不该有的情愫，如同暗夜里的藤蔓，悄然滋生，缠绕扭曲……”崔枕月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砸下，“她渐渐……喜欢上了自己的亲哥哥。”
“住口！”林华凝猛地站起身，手中的茶盏“哐当”一声掉落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摔得粉碎，温热的茶水溅湿了她的裙摆。她脸色煞白，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那双总是盛满威严与算计的凤眸里，此刻翻涌着惊涛骇浪，还有一丝不易察觉地被戳破秘密的慌乱和痛楚。
崔枕月静静地看着她失态的模样，心中并无半分快意，只有一种沉重的了然，她知道，自己戳中了林华凝心中那最痛的角落。
可是不过喘息之间，林华凝便迅速敛去了所有的情绪，只余下冰冷的审视：“崔枕月，你好大的胆子！如此妖言惑众！该当何罪？！”
“儿臣有没有胡说，母后心里……最是清楚。”崔枕月的声音依旧平稳，不为她杀气腾腾的目光所动，“我知道母后如今权势滔天，坐拥无上荣华，俯瞰众生。可是，在这漫长的深宫岁月里，在无数个孤灯冷寂的夜晚，母后是否也曾感到刻骨的孤寂？是否也曾有过那么一瞬间的恍惚，怀疑过……为什么父母看向自己的眼神里，总是带着衡量与期许，而非纯粹的疼爱？为什么那个所谓的家，给予的只有压力与训导，而非温暖与庇护？”
林华凝死死地盯着崔枕月，眼神凶狠，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但那凶狠背后，却是摇摇欲坠和无法掩饰的脆弱。
崔枕月不再多言，她缓缓伸出手，掌心摊开。左手，是那枚历经岁月的长命锁，锁身刻着的“长命百岁”字样和内里那个小小的“婉”字已有些模糊，可它就这样静静地躺在那里，在它真正的主人面前。
另一只手上，是那几页折叠的信纸，代替这枚长命锁，诉说着岁月的故事。
她将长命锁和信纸，轻轻放在了那张的紫檀小几上。
林华凝的目光落在那枚长命锁上，仿佛具有天生的吸引力一般，她明明从未见过它，可却无法移开目光。她深吸一口气，望向那几页信纸，理智告诉她，这一切极有可能是眼前那个狡猾的崔枕月精心设计的计策，为了救出她心爱的表哥。可是心里却不断有个声音在叫嚣着：打开它！打开它！
于是她只能宿命般地伸出颤抖的手，抓起了那几页信纸。
纸上字迹歪斜颤抖，却一笔一划，写得极其用力。
“华凝，不，或许你本不该叫这个名字……娘对不起你……”
信中的内容，与崔枕月方才所言相互印证，甚至更为详尽，充满了一个母亲对女儿无尽的愧疚和思念，以及对当年换子真相的痛苦回忆……那些，侯府从来没有告诉她的事情……桩桩件件，如同冰冷的针，刺破她多年来自我构建的身份认知。
如果她真的本该是在爱里长大的孩子，本该拥有幸福的人生……
如果她也是母亲受尽苦难也要继续生活下去的全部意义……
如果她爱上的只是自己名义上的哥哥，而不是违背伦理的道德沦丧……
她的人生不是这么荒唐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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