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整理干净的路祁倥终于没了借口,他还是踏上了前往恣心盟的路。每处每景,皆如往昔。他的步伐越靠近,就越缓慢迟滞,带着些不可言说的小心翼翼。

他踩碎了林间斑斓的光影,终于从顾沉的梦的尽头缓缓走来。

白衫青年抬头看了看灼目的骄阳,咽下眸中细碎的水光——他想起来,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就是这样的好天气。

暖烘烘的阳光落在身上,为世间众生勾勒出了耀眼的金边,让原本不那么清晰的,一瞬间醒目起来了,让人再也忽视不了。

路祁倥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低垂着头,犹豫着靠前,准备接受面前人的斥责与怨怼。

却不成想,却是一句如寻常老友般的问候。

“你来了。”顾沉微微勾起唇角,他眸中清亮,没有一丝不满或急切。

也是,君子之交故友相见,本就该平淡如水。

路祁倥猛然抬头,他像是狠狠松了一口气似的,眼睛晶亮亮的,欣喜道:“你不怪我?”

“我真的好担心,你觉得我突然离开,没给你打招呼,然后会生气……你看,我就说你不会是这般小气的人!”一根筋的剑修打开了话匣子,开始絮絮叨叨起来。

顾沉只是安静地注视着他,他只是认真地听着,眉目含笑,像极了清俊温雅的大族公子。

路祁倥手脚麻利地掏出了乾坤袋,细数着他的宝贝们。里面全是他在玉潋界攒下的家当——哪怕是在逃亡的路上,哪怕在最开始连温饱都解决不了的时候,路祁倥每看到一个新鲜玩意儿,都会想到顾沉,便想为他留一份。

他看到定会喜欢的。

那时,被玉潋全界截杀的路祁倥经过了一场恶战,他满身血痕地靠在破庙的门旁,小心地将呆头呆脑的布老虎看了又看,满意地掸了掸灰,珍惜地揣进了衣兜。

他不确定能不能再见到顾沉,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

但是万一呢。

万一某日,故友重逢,他还能一如往常地递上些小玩意儿,继续和那人在和煦的阳光下讲些趣事。

如今磕磕绊绊地,他终于走到了所有幻想的尽头——路祁倥终于能如他成百上千遍的梦里那样,在最熟悉的地方,见到最熟悉的人。

但不是所有事情都是一成不变的。

他就站在台阶上,一件件地掏着小物件,细数着它们的来历。而顾沉就在门前,离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带着笑意安静地听着。

哪怕最后,路祁倥都不曾开口说想要进去坐坐;顾沉,也不曾邀他停留片刻。

他们之间仿佛没有阻碍,却又相隔天堑鸿沟。

“还有些东西,我明日带来给你。”乾坤袋见了底,路祁倥笑着同他告别。

谁料,顾沉笑意未变,他缓声道:“过两日吧。”

顾沉看着那人脸上的笑意逐渐褪下,变成一种茫然的沉默,他神色未变,温和地开口解释:“过两日吧,我最近还有点事儿要忙。”

拒绝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路祁倥再傻也能听出其中明确的意味,他磕磕绊绊地开口尬笑:“哦……那、那好。我就先走了。”

他抱着东西向后走了两步,却又回头强调了一遍:“那我过两日来。”

说罢,他落荒而逃。

顾沉看着青翠的林间小径吞噬了那人的身影,他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来,重新恢复了那种无悲无喜的神情。

其实他心里很开心,可是在漫长而无望的等待中,他早已忘记了怎么去笑。

只要见一面就够了,他不想,也无力再去伪装了。

顾沉垂头,他小心地牵平整了新换上的银线云纹外袍,又不自觉地摸了下额旁那道不起眼的伤疤,无声地勾起了嘴角。

果然,他精心掩藏的东西,或许本就无人在意。

止疼散的药劲快过了,膝盖上的钝痛再度袭来,但那人已经走远了,他已经无需再伪装什么。

但是,还是有一点难过啊。

极力忽视内心的酸涩,顾沉摸了摸腰间的旧锦囊,在感受到其中坚硬的触感后,就像是无着落的浮萍终于靠了岸,他的心一下就落了地,露出了极淡的笑意,眸中也有了几分亮光。

回来就好。

被赶走的路祁倥心不在焉地回到了客栈,他将小玩意儿一股脑地堆进乾坤袋,脸上沉了下来,愣谁见了都知道他心情不怎么样。

卫执约心里有了猜测,他默默把陆望予拉到房内,悄声商量起了对策。

“顾先生为什么不告诉大师兄呢?”他皱眉道,“我们明明都知道,大师兄对他有多特别。”

陆望予却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问题:“他不敢赌。”

他望向自己的手,缓声道:“若是一个人拥有的东西太少了,便舍不得去赌,只能日日夜夜祈盼着维持原状。”

若是连这点希冀都被剥夺了,真的会生不如死。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但他们却无权去替顾沉做什么,说什么。

“师兄,你说我们之前是不是也这样……畏首畏尾,阴差阳错。”卫执约注视着他,他眸子里带了点苦笑,“我们本来,差一点就会错过的。”

他又敛下眸子,缓声道:“我不想他们也这般错过了。相互等待,相互痛苦。”

陆望予懂他的意思,他摸了摸小师弟的头,安慰道:“顾先生等大师兄太久了,所以最后一步,该是大师兄迈出了。”

路祁倥后来又去了恣心盟几次,虽然进了门,但依旧不软不硬地碰了钉子,于是他在外的脾气越发暴躁了。直到后来,他隔了许久才再度来访。

他一杯接一杯地灌着茶,等缓过这口气后,皱眉向顾沉轻声抱怨道:“你不知道,不知从哪儿冒出个姑娘,成日缠着我。追踪的术法还好得很,我可是花了好大功夫才偷偷跑到你这儿来的!”

“姑娘……”顾沉为他斟茶的手没有丝毫停顿,他依旧挂着清浅的笑意,就像是普通友人的好奇,他问道,“什么样的姑娘那么厉害,竟能把你追着跑。”

“别别别,别提她了。我总感觉一说她,她就能从窗户外跳进来……”路祁倥心有余悸地打量了一下周遭。

顾沉心沉了下去,他忍着喉头的痒意,笑道:“好,我们不提她。”

生怕在恣心盟待久了,那姑娘会寻过来,打扰到顾沉,所以路祁倥那天离去得格外早。

在他走后,顾沉一个人怔愣地坐在桌旁。

周遭的寒意一点点蔓延上他的脊背,他有些茫然无措,只觉得这一日来得太早了。

就像是一场美梦,才刚开始做便醒了。本来他还捧着最宝贵的珍宝,小心翼翼地走在薄冰上,下一秒,便一脚踏入了深渊。

梦境开始无止境地下落,顾沉颤抖着手摸上了腰间的锦囊,就像是濒死的人握住了救命的良药,他闭上眼,咽下眸中的泪意,听着急促的心跳一点点地恢复平常的律动。

没关系的。他这般告诉自己。

没关系了。

后来的几日,路祁倥一样没有来。而这段时间,也足够顾沉打听清楚此事的来龙去脉了。

不过是寻常的英雄救美的故事罢了——子叶山庄的继承人在擎天涧遇险,恰好遇上了憋了一肚子气的路祁倥,他剑斩魍魉,深深俘获了叶成意的芳心。

叶大小姐又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个性,成日追在路祁倥的后面跑,扬言非他不嫁。据说这两日,卫潜真人携徒弟去了子叶山庄,双方已经互见了长辈,怕是不日就要定亲结契了。

顾沉饮下了杯中苦涩的冷茶,他将一锭碎银放在桌上,孤身走上了归途。

道途坦荡,琴瑟和鸣。

而话题中心的路祁倥正在凡间一家旌旗飘扬的酒馆落脚,他近来的状态实属不佳,陆望予便拉着他来喝酒解闷了。

他正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桌上的瓷杯,等着小二上菜,却听惊堂木一拍,却是说书人开嗓了。

“话说,上回说到——凌浪楼的少楼主为表诚心,抱得美人归,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说书人摸着八瓣胡,故意拉长腔调,“诸位可知,是何事啊。”

众人窃窃私语,皆摇头。凡间人总是将修真事当传奇来听的。

只见一酒客嗤笑,朗声道:“他折下了一根连理枝。”

路祁倥无意听了两句,却是不以为意地嘲讽:“嘁,我当是什么大事呢,折根破树枝就去娶亲,未免也太寒碜了吧。”

酒客见吸引来了众人目光,挺直了胸脯,他虽是不入流的修士,但修真界大大小小的八卦还是精通的。他目露得意,继续说着:“连理枝可不是什么随便之物,哪怕是在修真界,也只是一道传说。据说它生在思江南岸,世间仅此一棵……”

路祁倥机敏地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这他可知道了!

他挑眉向自家小师弟解释:“思江南岸我可去过,那儿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棵红枫,还有一群花里胡哨的鸟。”

那头,酒客终于补充完成:“其树参天而起,叶似红枫,有比翼之鸟相守……据说上古时期,两人想要定情结契,则赠连理枝。”

路祁倥的笑意就这般凝固在了脸上。

他刚想告诉陆望予,自己之前让他给顾沉带的便是那红枫之枝,可如今,所有的言语都被卡在喉咙里,他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那厢酒客还在继续,可这桌却陷入了死水一般的沉寂中。路祁倥愕然地望向他的师弟,喃喃道:“你说,顾沉他知道吗?”

陆望予直视着他,目光像是能看透一切:“大师兄,你认为他不知道吗?”

路祁倥愣在原地,他语无伦次道:“那……那他。”

为什么要让我去为他折枝。

是啊,为什么呢。

思江南岸有一棵树,参天而起,叶似红枫,据说有神鸟相守……我想要上面的一根枝条。

哪怕再迟钝的人,总能发现其中端倪。在那一刻,路祁倥终于触碰到了那一颗被隐藏得太好的心。

只片刻,他便沉默着负剑离去。

陆望予看了一会儿大师兄的背影,又将眼神落在了说书人的身上了,他缓缓给自己斟了杯茶。

最近是连日的阴雨,恣心盟笼在雨雾中,处处都是穿林打叶的淅沥雨声。天阴沉沉的,像是雾霭沉沉的灰海,倒映着四周都褪去了鲜活的色彩,只余灰白一片。

顾沉这几日格外不好过,他膝盖上的旧伤又犯了,阴雨之际就是钻心地疼,像是有万蚁啃噬。

已近黄昏,四周已近昏沉下来,他怕雨水飘进来,只将木窗支起一半,点了盏油灯准备给自己上点药。

望予和执约知道他的伤,时不时便会过来用灵力帮他疏导,也遍寻了伤药,瓶瓶罐罐摆满了桌面。他垂眸,打开了一个玉瓷瓶,清幽的药香逐渐弥漫了整个屋子。

倏忽间,顾沉隐约听见窗外传来稀碎的响动——那是极其熟悉的脚步声。

他怎么来了?顾沉又一瞬的慌乱,他利落地阖起了药瓶,准备收拾好药箱,脑子也飞速地想着对策。却不料,那道脚步声在外骤然停下。

“顾沉。”那人却在屋外开口了,带着一丝不寻常的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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