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路祁倥睡熟后,顾沉目光彻底沉了下来。他从来就不是什么和善可欺的羔羊,有些小虫子,路祁倥心善不愿动手,所以一再避让,可他却是非常愿意碾死他们的。
乐意至极。
他替床上的人掖好被角,慢条斯理地拢了拢袖子,转身提剑走了出去。
这几日,他布置下的朝云坊鎏金困术一再被人触动,但他满心满眼都在等待,便没腾出手来收拾这些误入的虫豸。现在看来,怕都是魔宗派来追踪截杀路祁倥的人吧——想趁他虚弱,先下手为强。
路祁倥的名声太大了,以至于对比出顾沉就像是皎月旁黯淡的星子,但他们终究是忘了,朝云坊作为修真第一音修宗派,顾沉更是以奴仆出身爬至长老尊位的狠人,他的天赋与手段,也是一般人无法仰望的存在。
路祁倥下不了的手,就让他来处理。
总归,能清理得一干二净,毫无痕迹。
这场魔宗的大围剿,在经历了派出的精英无一生还,老巢被端的悲惨遭遇后,终于悄然落幕了。出去的就没回来,守着的还被抓出来揍……他们简直不讲武德!
顾沉清理了所有潜入恣心盟的杀手,而陆望予那边也没闲着。
他如杀神降世,将魔宗百年的基业毁得干干净净。魔头慢条斯理地擦着沾血的止戈,道:“若是真刀真枪地动手,我自然不来寻你们麻烦。”
“但是,既然诸位喜欢用些下三滥的手段,我只能亲自来告诉你们——‘死’字究竟有几笔了。”陆望予抬眸笑道,但眼中却没有一丝笑意。
而在路祁倥昏睡期间,卫执约曾悄悄来恣心盟,他隔着窗看了两眼,在再三询问顾沉,得知大师兄已无大碍后,便摆好伤药,准备离开了。
“顾先生,就麻烦你多照顾大师兄了。”卫执约利索地捡拾着瓶瓶罐罐,眸中满是信任与感激。
顾沉看着他忙忙碌碌,终于开口问道:“你们一直都知道他受了伤,为何不直说,好让他回去养着?”
卫执约抬眸,他认真地答道:“因为师兄不想我们知道。”
“师兄他总是觉得自己应该挡在我们身前。”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眸光清澈,“他把我们当成了一种责任,而这种责任,是能让他安心的负担。他习惯了照顾我们,若是反过来,他就会很内疚、很自责,然后再也迈不过这个坎。”
卫执约继续道:“其实我也曾问过师兄——为什么有时候我们要假装不知道大师兄的伤。师兄告诉我,其实心里的伤远比身体的伤难治得多。我们不能为了治疗大师兄身上的伤,而在他的心上捅刀子。”
话音落下,周遭便静了下来,顾沉垂眸不知在思索什么。卫执约怕他胡思乱想,心中有负担,便主动解释道:“但是顾先生你就不一样了。”
“哦?哪里不一样。”顾沉不解。
卫执约弯了眉眼,他唇边藏着笑,还是坦率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其实我也说不明白,但是我们都能感觉到,大师兄对你和对我们,是完全不同的。”
“怎么说呢?就像是大师兄从来不会干涉我们,但是他却很想管着你。”他举例道,“顾先生你一说要当散修,急得大师兄三天没睡好,尽抓我和师兄开小会商量对策呢。”
顾沉却是笑了起来,冰雪融春般的温和。
等路祁倥的伤养好后,再迟钝如他,也察觉出了一点端倪——顾沉,好像对他更好了呢!
他也曾暗搓搓地问过那人,却总是被轻巧地绕过去,慢慢地,也就习惯了,忘记继续追根溯源了。
日子还是照常过着,路祁倥依旧会偷偷摸摸地给顾沉带些小玩意儿,来同他讲讲最近又得罪了哪些人。
直到,玄寰界迎来了飞升潮。
路祁倥身上带些雷劫的伤,又来到顾沉这里。这次,他始终有些不同寻常的沉默。
他不曾在师父师兄面前露出过半分沉重的情绪,但在顾沉这里,潮水终于决堤,他终于能将自己心中的担忧,原原本本地展露出来。
他担心执约的身份被发现,他担心他的师弟们会不会被人欺负,他还担心顾沉,能不能照顾好自己。
倾吐完所有事情后,两人之间陷入了死水一般的沉默。当前的境遇,像是一块沉甸甸的,压在心口的巨石。
砸不碎,更搬不开。
终于,顾沉打破了沉默,他突然提起了一个风牛马不相及的话题。
他看着窗外的叶影婆娑,缓声道:“思江南岸有一棵树,参天而起,叶似红枫,据说有神鸟相守……我想要上面的一根枝条。”
他的目光落在了路祁倥身上,带着让人看不懂的情绪,笑了笑:“那么长就够了。”顾沉伸出手比了个距离。
路祁倥不解其意,他愣愣地用自己的手指比了下,难以置信道:“那么短?能用来干什么。”
顾沉又不看他了,他敛去眸中的泪光,转头看向窗外,道:“用来做琴,我只要那么短,就够了。”
只要有一点点,就足够了……
求你。
路祁倥不疑有他。或者说,只要是顾沉说的,他都信;他想要的,他都给。
他一如往常那般,饮尽杯中茶,笑着同顾沉道了别,提剑走入林间,却再也不曾回来。
隔日谪星楼便传出了消息——卫潜、路祁倥已然飞升。
初闻此讯时,顾沉正出了恣心盟,他落脚的茶馆距离与陆望予约定的地点,不过百里之遥。
昨日路祁倥离开后,他一个人坐了很久,久到夕照将他脚下的树影悄然拉长。
就像是无声蔓延的黑暗伸出的手。
他盯着树影看了许久,看它从脚踝处,摸上了他的膝,触到了他的腰腹,最后是胸膛、口鼻、眼睛……几乎让他溺死在这片冷寂的阴影里。
真冷啊。
疏忽间,一只云鹰急速掠过,它嚣张地撞开层叠的翠叶,撕开了一道口子,金黄的霞光便坠了下来,一瞬间晃住了顾沉的眼睛。
许是日光过于刺眼,让人不禁想要落泪。
他身上的黑暗携着寒意退散了一瞬,只一霎,他却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
既见光明,又如何重回黑暗。
他以袖遮眼,咬牙忍住了眸中的泪。随即,顾沉起身,他使用了从未尝试的传讯符——这一刻,他想见路祁倥,很想。
可惜的是,传讯符那头的却是陆望予,他说大师兄连夜去了思江南岸,估摸着明日便能回来。
“顾先生,你直接来我们这儿就行,明日大师兄回来了,我们就让他在这等你。”
顾沉垂眸应了,他什么都不曾收拾,孤身一人下了恣心盟。
终不料,也是一人归。
他没再继续走下去,而是冷静地给陆望予传了讯,再冷静地原路返回了恣心盟。
所有的伪装,都在重新回到这个熟悉的屋舍里彻底粉碎、荡然无存。顾沉将自己关了起来,他开始疯了一般,不吃不喝地拼命修炼。
飞升……
飞升。
他只有好好修炼,只有一日千里地精进,才能追上那人的步伐,才能守住自己掌心的那一抹夕照。
顾沉知道自己在发疯,在极其冷静地发疯。他清楚地知道,修行之路急功近利必不得善果,他更能从紊乱的灵息中得知,自己已经在走火入魔的边缘了。
可是那又如何呢?他从没有一刻像此时一样,如此渴求一个东西,像是快要渴死的旅人,竭力捧着从指缝中漏下的清泉,又像是濒死的溺水者,死死拽住手中脆弱的稻草。
明知道没有结果,却根本放不开手。
既是绝望,也是希望。
经脉被灵息冲撞着,就像是钝刀在血脉内游走、切割。顾沉的脸色煞白如纸,唇边的鲜血止不住地溢着,但他眸中依旧冷淡固执,就好像遭受千刀万剐酷刑的不是自己一般。
如果,如果我不放弃……是不是就可以……
可以见到他。
顾沉咬牙坚持着,他眸中逐渐被决然的神情替代。
我想见他。
终于,屋舍周边的灵压一顿,随即骤然崩溃,异动惊起了林鸦乱飞。
屋内,顾沉狼狈地摔倒在地,他深深地低着头,通过散落的墨发,只能隐约看着殷红的血从他的唇边一滴滴地落下,在地上汇成一滩血泊。
他维持着这个姿势,良久不曾动,就像是凝成的石像,静寂的室内,徒留鲜血滴滴坠下的声音,似脉搏的节奏,微弱且规律。
“嘀嗒——”骤然间,水滴溅入血泊的声音,变得更加轻灵。
似乎要印证这个区别,无色的水珠又径直落了下来。
“嘀嗒——”它直直坠地,血色被晕得淡了些。
“呵,哈哈……”顾沉突然笑了起来,笑声里全然是讽刺与悲戚。他慢慢地靠上一旁的墙角,将自己缩成一团,掩在衣下的笑终于断断续续地,慢慢地变成了微弱的,压抑的泣音。
世间虚妄事,皆数不可求。
就像是历史的重演,在朝云坊,他也曾这般受了伤,陷入了绝境。可又是完全不一样的故事——因为再不会有人,冒冒失失地闯入他的生活,像是一把锐利的剑一般,撕破重重黑暗带他看一眼阳光。
这是顾沉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恸哭出声。
毕竟再也没有人,会小心捂住他的眼睛,让他藏在自己的掌心哭泣,然后轻声说着“没事了,我在呢”。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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