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崎岖难行。

忽见一行白鹭飞上云天,揽着一箩筐柴火,余泠泠歇了歇。

镇长家的山顶独栋前,有人浑身颓唐,头埋在膝间,盘腿坐在一块巨石上。

一眼认清何者,泠泠瞳孔微微放大。

“江大哥?”

江海凝无精打采,嘴里呷住半根草茎“哼”了一声。

“说好的明明是我们两个男人间的秘密……”

“你怎么、这么坏啊……”

“到底发生什么大事了,江大哥。”

泠泠等在府门叩了叩门,“你不进来吗?”

“少管我!教人清静会儿不行?”

“凶,凶什么。”

她留他失魂落魄的坐在原地,摇摇头,先进了镇长家的院子,随手给他留了个门。

余泠泠来月亮镇从没与镇长打过交道。

镇长,传说中有一双绿眼睛的唐人。

她想见识上一面。

跟着引路的门童,穿过长廊,靠近庭内,泠泠给了他些许赏钱,将人打发走。

庭院一隅坐落着棵气派的国槐,房屋坐北朝南,采光极好。

有两个女子,轮番交替,使各自手中的竹拍捶打被褥。

她们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

“阿秋!江家小子门外等你半日了!”

“我知道!”

“去迎他进来见镇长呗,不准是来娶你走的。”

“娶我?你们听谁说的?”

“装货!”

“你说谁装货!”

两女子嬉笑追闹,突然一柄竹拍子飞过来,失之毫厘,砸中了泠泠的右侧肩膀。

她扭身吃痛的揉着,抬头见被褥后,钻出来两个鬼鬼祟祟的扎飞仙鬓的脑袋。

“挽代你做的,你一人做事一人当。”

左边穿翠衫的女子避过了泠泠的视线,不满地面朝向右侧女子。

“我做的?你怎么知道是我做的。”

挽代姑娘当她仍在玩笑,笑意不减半分。

反正她们是镇长家的侍女,即便那柄竹拍子把天砸塌了,也总有镇长老爷替她们顶着。

“瞧好了。”

牵秋啐了她一口。

“我的竹拍子在这儿,那你的那柄在哪儿?”

挽代歪了下嘴。

她有双细长的吊梢眼,放坊间里看风水、推命理的老师傅眼里,大抵称得是心术不正之人的面相,难令人死心塌地的做朋友。

“牵秋,我听明白了,拿来把你!”

她一笑,强硬地拽走了牵秋的竹拍子。

“你耍赖。”

牵秋看了看朝自己吐舌头的挽代,放弃了辩理,从被褥后不情不愿的走了过来。

“快去道歉吧,只是巴结老爷的穷丫头,你打发几句走人得了。”

挽代说的话,牵秋很不喜欢听,她回头剜了她一眼,往前慢腾腾地走到了泠泠身边。

她如临大敌,指甲尖隔空戳着泠泠的头发、肩膀、裙角。

“道歉…穷丫头……打发几句,我能做到。”

牵秋深吸了吸口气,含住了嘴皮子。

余泠泠新鲜地打量着她的脸,原来江海凝整日惦记的牵秋姑娘,挺“平平无奇”的。

她倒想看看,她能有个什么道歉法。

“姑娘!你为什么不跟门童!私自在镇长府乱晃很危险!你知道要给多少人添麻烦吗?快给我道歉……”

牵秋不敢睁眼看泠泠,一口气吼完,不敢置信的转了转身,“哦哦,我做到了?”

看似唯唯诺诺的牵秋,原来如此硬气。

泠泠凝了凝神色,大声“唉哟”着蹲下身环抱住了两侧肩膀。

明明挨打的人是她啊!

“痛啊,太痛了,下半身都没知觉了,镇长在哪儿?小女子要讨公道!”

“真的,真的很痛吗?”

牵秋的手心很软,她撑着泠泠瘫在地上的身体,焦急地快要哭出来。

“要么,你直接带我镇长去那儿,我就不痛了。”

泠泠泼皮做派地拉起了牵秋的手。

“他……”

牵秋动摇的张张嘴,抬起头望向了泠泠背后的一个人。

“镇长老爷。”

“镇长老爷?”

泠泠指了指自己,折身往后去瞟。

月亮镇的镇长,有绿眼睛,鹰钩鼻……这真是唐人?

余泠泠没法昧着良心去承认。

这分明是号称拥有“流浪千年的智慧”的犹太人!

“镇长老爷好。”泠泠把手放在地上,朝他拜了拜。

镇长,果然不是唐人。

为什么江清光他们非要睁眼说瞎话?

“你是谁?”

镇长虽年迈,但年轻时高大健壮的身板未见一丝衰减。

“来找我又有何事?”

“我找您……是有要事,急事,大事。”

·

看着茶室里对坐的二人,牵秋不安地退身离了房间。

俯首帖耳的和老人家客套了一番话公话。

余泠泠从怀里掏出一枚枚碎银子。

银子是碎了点,但分量一点不少。

足以撑起面子疏通关系了。

惟怕镇长他不敢收。

毕竟人世间办事的门道讲究关系疏浅。

只有余泠泠这样无亲无故,在月亮镇没甚么靠山的人,才会想着用银子把镇长砸晕,好叫他死心塌地为自己办户籍。

这是下下策。

真正有手段的人,从来不屑用钱砸关系,他们讲究的是资源互换。

如果泠泠来日能把剑器行开到镇外,人脉四通八达,那时就该是镇长反过来求她办事了。

“我是‘无敌’剑器行的余泠泠,来补办户籍。”她笑得脸蛋红彤彤的。

不出所料的,镇长无视了那些银子。

他喝了口茶,声音低沉,像极其遥远的地方飘来的一般。

“余泠泠是谁?我只认识,寂寞娘子。”

“呵呵呵呵,你真会说笑。”泠泠再注视向镇长的那双绿眼睛,心里发毛。

即使现在有把刀架在她脖子上。

泠泠也真没法撒谎说,俺们月亮镇的镇长就是土生土长的唐人!

“你来补办户籍?”

镇长似乎把泠泠当作成了一个笑话。

“怎,怎么了?我家走水了!什么都烧光了,补办户籍有什么问题?”

算了,泠泠想,被人笑话而已,随他去吧,又不会掉块肉。

再言笑一笑十年少,镇长不准明天返老还童了。

“河西归吐蕃占了许多年。身份不明的人有许多许多,不照样活着?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回去吧。”

镇长用茶勺推走了那堆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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