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帝王星裂
西达城北，西达神山南面断崖，连绵百里，卜元宗山寨便嵌在断崖上，似山体生出的瘤节，与岩石山色浑然一体。
青苔厚覆，石阶两旁树根虬结，叫不出名字的罕见蕨类肆意生长，几乎将上山的路径吞没。
风里拂卷着草木腐殖的气息，混合着草药和矿石焚烧后的特殊甜香，溪流穿寨而过，在挑高的木楼下轻声潺潺。
镜听赤着双足，跑过铺满龟甲与蓍草的回廊，刻满星轨的石盘在她经过时逐一亮起，又在她远去后恢复原样，檐角铜铃轻响，没压住她声音里的惊惶。
“祓禊！祓禊！你在哪儿？我看到……我看到帝王星裂了！就在北方！大炎的天要塌了！”
她猛地撞开自己寝殿虚掩的神木大门，冲进内室，似只受惊的小兽，碰倒了几样摆件，拐弯处的案几上，青铜树晃了一晃，“砰”地摔在地上。
内室房中满是草药，陈旧的书卷散落堆摞，祓禊懒洋洋地倚在窗边，指尖缠绕着一缕幽蓝的鬼火，逗弄着一只昏昏欲睡的卜算灵龟。
镜听把他撞得一个趔趄，鬼火“噗”地散成星点。
他顺手将灵龟丢回水池，接住撞进怀里的小姑娘，揉了揉她汗湿的额发，一副玩世不恭的调子：“慢点跑，小镜子，天塌下来有我顶着呢……嗯？你说什么星裂了？”
“帝王星！紫微帝星！裂了一道好深好深的痕，光芒都黯淡了！”镜听抓住他的衣袖，仰起脸，眼底倒映着方才窥见的天象，声音发颤，“就在龙霓的方向！大炎皇帝……商氏的王气……要断了！”
祓禊动作微微一顿，眼底掠过一丝微澜，快得令人无法捕捉，他屈起手指，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尖，笑了起来，露出两颗虎牙，显得既少年气，又带着非人的邪气。
“哎呀……小镜子真是厉害了，连帝王星裂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他语气夸张，似在哄一个做了噩梦的孩子，“是不是昨晚又偷吃祭坛上的甜米酒，醉得眼花了？”
“我没有！”镜听急得跺脚，“是真的！卦象亦示大凶！祓禊，我们要告诉阿念，这……”
“嘘……”祓禊俯身与她相对，食指抵住她的嘴唇，冰凉的触感截断了她的话。
他靠得极近，那双总是漫不经心的眼睛里，闪烁着一些凝重、残酷的东西，他的声音轻柔低哑，带着蛊惑人心的调子。
“小镜子，你累啦。”他对着她低声轻语，像在说什么悄悄话，看着她的眼睛，黑眸里异瞳闪过一瞬，指尖若有似无地掠过她的眼皮，“你看了太多不该看的东西，耗神太过……你再看看，星星明明都还好好的。”
镜听的眼神一晃，睫毛颤了颤，似有丝线牵引，她顺着他的指尖望出去，窗外夜空深邃，紫微星垣遥远而模糊，好像……并无异样？
“可是……”她喃喃开口，倦意如潮水席卷，头脑中裂星景象本还清晰可见，不知怎的忽然有些支离破碎。
“没有可是。”祓禊温柔笑着，微微歪了头瞧她，在她闭上眼的一瞬，他将她抱起。
小姑娘软倒在他怀里，他将她轻轻放在铺着柔软兽皮的翡翠榻上，“睡吧，不过是个噩梦……醒了就什么都忘了，全都不是真的。”
镜听揪着他的衣襟，手指缓缓松开，呼吸逐渐绵长轻缓，她沉沉睡去，梦见祓禊嬉笑着抢夺她的镜子……
祓禊直起身来，站在榻边看着她，轻浮的笑意在他眨眼的一瞬消失无踪。
黑瞳转作异色，他快步走到窗边，仰头望天，异瞳光华流转，天象在他眼中无所遁形。
北方紫微帝星，裂开了一道缝隙，光芒黯淡，周遭辅星散乱，王气溃散之象已显……
两道新的星芒，一南一北，一者隐带金蛊之气，一者沉凝如暗海深渊，正疯狂吞噬着旧帝星的残光，竞相攀升。
“帝王星裂……新王竞生……”祓禊低声自语，轻笑一声，“竟应在此刻……商扶砚……莫念……”
他猛地回头，看向榻上熟睡的镜听，眼神一厉，咬破指尖，幽蓝泛黑的巫妖之血凌空划动，古老的契约符文凭空浮现，晦暗之气在符文中蠕动，似可吞噬房中每一丝光线。
“以吾之名，巫妖……祓禊，缚此星兆！”他嗓音低沉而决绝，每一个字都带着摄入魂魄的妖力，“篡天改象，移星换斗！隐其裂痕，藏其新芒，复返旧观……反噬诸厄，尽加吾身！”
符文转瞬收缩，化作一道暗蓝烙印，狠狠撞入他的眉心，他周身剧震，唇角溢出一缕蓝血，脸色瞬间白透。
他随意擦去血迹，踉跄走着到窗边，夜空中裂开的帝星在他眼中竟缓缓愈合，光芒虽仍虚弱，却不再有崩裂之象，两道竞生的新星光芒隐去，天象似又恢复了正常。
祓禊扶着窗棂喘息，感受着反噬带来的灼痛，他笑了起来，眼中疯狂而温柔。
“好了，小镜子。”他回望熟睡的女孩，轻声道，“天没塌，星星也没裂，你可以……再多做一会儿美梦。”
“至于这塌下来的天……”他望向北方，冷淡道，“自有该顶的人去顶。”
……
风从北境吹来，隐约带着血与火的气息，阳焰再起时，青庐镇的客栈里，莫念猛地从床上坐起，胸口剧烈地起伏，额间沁出细密的汗珠。
窗外天色已然大亮，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身上，她摊开手，看着自己的手指缓缓动了动……
哪里有什么雨巷糖人，什么幽兵，什么温存缱绻。
客房里，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人，经脉中，蛊王血菁的灵力平稳流淌，提醒着她如今才是真实。
她孤身一人从凌景珩和拓伽凌桓手中夺回了师父的血菁，然后回到了这里。
那些记忆，清晰得仿佛触手可及，可如今不过是星盘逆转前……自己的命数被强行篡改、覆盖、最终破碎的幻影。
商扶砚一直都是个骗子……
她攥紧了被褥，双手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那记忆越是鲜活，便越像淬了毒的针，细细密密地扎在她的心口。
“到底什么才是真的？”
同命蛊……那些担忧，那些情动，到底有几分是真的？或许从头到尾，都只是他计算里的一环？就连倒转的星盘也是……
“混蛋……”她低声骂了一句，带着一丝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委屈和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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