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云雀自然是害怕的。
可她到底是在纸钱堆里长大的,从前曾听人说过,鬼的本质就是一缕执念,因有执念,也就有了脾性。江聿风方才这一连串反应可算让她看清楚了,眼前这个恶鬼是吃软不吃硬。
虽不知他为何突然发怒,可他没有再一手掐上自己脖子,便是最大的进步。
许是确认了他暂且不会要自己命,或许是心底那点“江聿风本不坏”的幻想作祟,云雀惊悸稍平,胆量也大了几分。
褪去恐惧,接下来,她那套用来吃饭的本事——做戏,自是信手拈来。
既然一声“夫君”能让他松手,一滴泪能让他松口,那主动献上一口“阳气”,或许能压下他的狂性,甚至……能感化他体内的恶灵?
打定主意,她把心一横,暗自念叨只当是啃了块死猪肉,尔后紧闭双眼,屏住呼吸,唇瓣胡乱怼上去,鼓着腮帮子,朝里吹一口气。
虽说她渡这口“阳气”的速度极快,几乎是完成任务般结束了。
可此刻见江聿风木雕泥塑般僵着,非但没暴起伤人,连话都没了,甚至连耳尖都洇出一层薄红,心下已然定了七八分。
她记得清楚,江聿风咽气前,曾因她一声“夫君”红过耳尖,与这般一无二致。
谢天谢地,瞎猫撞上死耗子,成了。
左右隔着一层厚被衾,云雀趁热打铁,索性一把环住江聿风,抱得死紧,苦口婆心地胡说八道起来,“入秋了,夜寒露重,夫君生前本就身子弱,瘦得叫人心疼,千万别魂没续成,肉身先坏了。”
江聿风似乎听到什么,终于从漫长的怔忪中回过神来,眸光缓缓流转,定格在她脸上,“你……说什么?”
云雀一愣,当真以为他没听清,又百般心疼道:“妾身知道夫君舍不得人世间,定是有心愿未了,可这般弱不禁风的身子,本就不能……”
话到一半,她猛地刹住。
糟糕,她一时被方才短暂的胜利冲昏了头,竟口不择言,险些触了他“不能行人事”的霉头。
云雀眼神慌乱地转开,想转移话题。
然而,已经迟了。
江聿风脸上好不容易浮起的那点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他双唇紧抿,眼底暗流翻涌,即便隔着厚厚的锦被,云雀也能感受到他此刻周身散发的寒气。
“夫君,好夫君!你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
云雀急声解释,可对方哪里肯给她机会。他甚至未用全力,不过是被子下微一挣动,一股阴冷蛮横的力量骤然震开她的手。
她只觉得五指一麻,那厚锦被衾再锢不住,“噗”地一声自她怀中颓然滑脱,落至榻下。
江聿风的身影已兜头罩下,带着一股迫人的寒气。
“诶,你做甚么!?”云雀大惊。
江聿风一言不发,恍若幽冥摄魂的罗刹,寸寸压来。
云雀撑着身子就往床角缩,抖着嗓子,“你、你不是说取之有度吗?”
江聿风眼尾泛起赤红,似是被吞噬了最后的理智。
他再听不进任何言语,一把扣住她两只纤细手腕,蛮横地向外一掰。
“啊!”云雀痛呼一声,只觉得骨头都要被捏碎,双臂被他一只手就牢牢箍住,狠狠向上提起,整个人几乎被拎离了床铺。
她自问力气不小,可眼下面对这完全丧失人性的恶鬼,竟像只被捏住后颈的幼猫毫无反抗之力。
她慌了,彻底慌了。
再顾不上演夫妻和睦的戏码,云雀双腿胡乱踢踹,“放开我!是你说的取之有度,你这个骗子!”
江聿风眼尾微颤,似耐心告罄,屈膝悍然压下,将那对不安分的双腿并死于一处。
他凝视着身下四肢都被禁锢得动弹不得的人,唇畔弯起一抹冷意,“没错,取之有度。为夫不吸你‘阳气’……”俯身逼近,森然鬼气拂过她耳廓:
“……只行夫妻之实罢了。”
言罢,冰冷的躯壳缓缓压下。
云雀魂飞魄散,再抑不住心中惊惧,歇斯底里地嘶吼出声:
“江、聿、风——!”
三个字凌空劈落。
方才还汹涌欺近的身影突然停下来,慢慢退开,怔怔地看着她。
他眼尾微红褪去,眸中翻涌起复杂不堪的情绪,似有惘然与无措交织,仿佛他头一次听到这三个字,又仿佛这三个字从不属于他。
直至——
他见到一滴泪,自云雀眼角无声滑落。
腕间力道倏然松开,云雀浑身气力也似被同时抽空。
方才极怖之时,她尚能强撑,可此刻随着这滴泪落下,心底经年久筑的铠甲轰然崩塌,眼泪也像打开了某个关口,再止不住,决堤而下。
她再顾不得这恶鬼喜或怒,蜷缩入床角暗影,双臂环膝,将脸深深埋入,竟似孩童般不管不顾,放声恸哭起来。
那哭声撕心裂肺,混着劫后余生的惊悸与积压的委屈,在空旷新房中回荡,冲撞着四壁红绸锦帐。
不知过了多久,哭声渐弱,化作细碎压抑的抽噎。云雀神思稍稍回笼,正暗自惊疑为何没有预想中的震怒,一道声音却自前方落下:
“娘子乏了,好生安歇。”
声线平直,不冷不热,辨不出任何情绪。
云雀蓦然抬首,泪眼婆娑间,只见江聿风不知何时已下了榻,穿好中衣,甚至披了外袍。
目光越过他肩头,云雀才惊觉,窗外天光已破晓。
青灰色的晨曦正艰难地穿透窗棂,在冰冷的地砖上投下几道横斜疏影,悄无声息地驱散着屋内残余的夜气与烛烟。
微明的光晕映着他半侧苍白的面容,竟显出几分琉璃易碎般的虚幻。
云雀抹了抹满面泪痕,讷讷开口,“你……不畏光吗?”
江聿风没有言语。
他坐回轮椅,骨节分明的手推开厚重的门扉,身影没入那点微光之中。
云雀望着门缝间新透入的一缕天光,后怕地倒吸一口凉气,“好生凶戾的‘东西’。”转瞬,劫后余生的虚脱感漫上四肢百骸,她长长吁出一口气:
“好在……行不了人事。”
*****
云雀还瘫在床上,用被子蒙着头,正为那“渡气”的酷刑绝望呜咽。
门外忽地响起一个脆生生的嗓门儿,带着压不住的笑意:
“少夫人?您醒啦?二少爷吩咐奴婢们来伺候您梳洗啦!”
云雀没吭声,缩在被子里装死。
外头静了两息,那声音又扬高了调子,笑意更浓:“少夫人?”
“少……”
“吱呀——”房门被拉开一条缝。
云雀顶着鸡窝似的乱发,一张脸皱得像刚啃了黄连,有气无力地嘟囔:“进来吧。”
两个穿着水绿色比甲的丫鬟端着铜盆帕子等物,笑吟吟地迈步进来。
“奴婢麦冬——”
“奴婢莲子——”
“给二少夫人请安!”
其实用不着自报家门,云雀打眼一瞧就认出来了。秦嬷嬷给的那本蓝皮册子明明白白写着,这江二少爷自幼体弱多病,连院里的丫鬟小厮都是按药材取的名儿。
这俩丫头约莫十五六岁,左边那个长圆脸细高挑儿,活脱脱一颗站着的麦冬,右边那个小脸白皙圆润,肉乎乎的,可不就像颗刚剥出来的莲子仁儿。
俩人一进屋,那眼珠子就跟黏在了云雀身上似的,偷偷瞟一眼,再飞快地对视一眼,抿着嘴笑,那笑意藏都藏不住。
云雀被她们笑得浑身好不自在,终是没忍住,抬手拭了拭面颊:“我脸上是沾了灰还是生了花?你们笑什么?”
那唤作莲子的丫鬟胆子大些,连忙道:“没有没有,少夫人玉面生光,好看得紧。气色也红润……”她顿了顿,又飞快觑了云雀一眼,“比昨夜里瞧着精神多了。”
这话听得云雀心头一跳,惊问:“你昨夜见过我?”
莲子见她满面惊诧,甚或带着惊恐,心知这位新少夫人在忧惧什么,忙斟酌着词句解释:“少夫人容禀,昨夜二少爷虽未留我等守夜,可后半夜还是唤我们进来,为少夫人更换衣裳了。”
云雀一惊,“他叫你们进来替我更衣?”
“嗯。”莲子笑着点了点头,开始在云雀头上摆弄起来。
云雀抿了抿唇,“那……你昨晚进来时,我……”她喉头噎了噎,忖了片刻,才压低声音道:“……穿衣服没?”
莲子觑了眼铜镜里的人,撞见一道既担忧又期许什么的目光,不由“噗呲”笑出声来。
云雀愠恼道:“别笑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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