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朝华宫灯火微明。

今夜惊魂方定,昭离与姜婋回宫之后,因宴席间未敢入口半物,此刻两人已是饥肠辘辘。

昭离便命人简设夜膳,二人相对而坐。

她方动几箸,便放下筷子,神色愠怒,低声问道:

“我真是想不明白,媚皇后为何心思这么毒辣?她与我同为女子,怎会设下如此……如此下作之计?”

姜婋夹起一筷肉片:“你要知道,有些登上权力巅峰的女性会比男性还要厌女,既不怜女性之苦,亦不愿与女性为伍,只以为自己已然凌驾其上。甚至有些干脆把自己当做男子!”

昭离微微蹙眉,沉吟不语。

姜婋喝了口茶道:“媚皇后与你不同。你自幼长于市井,历经饥寒困苦,所以能知百姓之疾,尤怜女子之不易。你的权力之路不仅仅是为了你自己,也是为那千千万万命如草芥的女子。但媚皇后却非如此。她虽才智不凡,但并没为女子争取权力,恐怕她尚未觉醒,还没有身为‘女’的自觉。”

昭离喟然一叹:“我们皆为女身,难道只因争权,便可弃了女性之情?”

姜婋道:“自古以来,我们女子群体就被男子分裂。有一部分女性内化了男性的压迫,她们无法容忍在狭窄的权力空间,与另一个女人并肩而立。于是乎,便在这狭路中内斗、相妒,直至头破血流。却殊不知,即便继承男性的压迫方式,仍不能打破权力结构的路径,这不过是在助纣为虐罢了。但……也不可尽怪她们。”

她放下茶盏,语声转缓:“自古女子所获得的资源有限,温饱尚且成难,又何来思辨呢?女性意识,终归是‘衣食足’后,方能滋生的产物。”

昭离垂眸点头:“那依你所言,女子的自觉,又该如何启蒙?”

姜婋思忖道:“以我的粗见,这启蒙觉醒分三层。

“这第一层,便是意识到自己是女性,与男性不同。任何时代的女性自幼年起,便会有这种基本的性别意识。”

“第二层,随着成长与社会教化的影响,女子的社会性别意识会逐渐强化,认识到女性不仅与男性不同,而且在父权制之下,地位低于男性,有着尊卑、主从等区别。多数女子终其一生认同,且服膺这种观念,安守女性本分,并未发生过疑问、思考,她们的女性意识也就至此而已。”

昭离屏息,又问:“那第三层呢?”

姜婋注视着她,语气沉静却掷地有声:

“第三层,便是像你这般,不甘困于桎梏,不肯屈于命数,于世道不公中醒觉而立。不再甘为附庸,不再只为从属,而是开始思索,女子亦为人,以自我为主体,追逐自身之志,亦愿助同道之女子,踏出属于自己的路!”

昭离眸光一敛,沉默良久。

“我原本以为,若能与媚皇后联手,或许可以共破旧制,如今看来,她并非同道中人。”

姜婋劝慰:“我理解你的生气,但是你也不必因此,就把她当成永远的敌人。你要记住,你真正的敌人,是你的父皇——以及他背后的那座千年不倒的皇权与父权。”

昭离轻声应道:“我明白……”

说罢,两人又各自吃了几口,遣了宫人收走食器,换上温酒。

红泥小炉里,炭火劈啪作响,酒壶泛起隐隐清香。

姜婋斟了一杯,仰首饮尽,轻啧一声:“美味!”

昭离兀自饮茶,眉头紧锁:“我担心媚皇后此计不成,还会另设陷阱。今夜是她女儿生辰,明日是她自己,再往后又是父皇的寿辰……我总不能一直推辞,永远滴酒不沾吧?”

姜婋垂眸思考,复吟昭离之言:“滴酒不沾……”

昭离坦诚道:“其实家慈忌日将至,也并非我的托辞。母亲故去那年,我未能尽孝守丧。如今也只能在她忌日,略表心意了……”

姜婋眼神一亮:“我有一计!可令你今年、明年,往后三年皆不必饮酒,甚至先皇后母家被人诬陷的屈辱,也可以一并消除!”

昭离惊讶道:“何计?”

姜婋一脸神秘:“你附耳来听。”

二人俯首于烛光之下,窃语低言,烛影映在昭离脸上,把她眸子照得雪亮。

*

翌日,长生观。

皇帝赵柟一袭道袍,静坐在榻,案前香炉袅袅,耳边流水潺潺,正是他喜爱的“天人合一”之境。

一旁,媚皇后亲手烹茶,期间她禀报早朝大臣所奏政事。

每日皆是如此,对于皇帝来说,早朝是选修课。心情好时便露个脸,心情不好之时,就在长生观一躲,把所有麻烦事都推给媚皇后。

看似是媚皇后与皇帝共治天下,但实际上,媚皇后的每一项决策也要经由皇帝的认同。但决策好了,百官就会说是皇帝英明,可若出了问题,背锅的就是媚皇后。

媚皇后不仅是皇帝的盾牌,遮挡一切刀枪剑雨,替他处理一切繁杂琐事。

她还身兼保姆、伴侣、助手、合伙人……但只领皇后一份工资,却承担杀头及灭族之风险,实乃高危职业。

这边,媚皇后汇报完毕。

赵柟闭目听完,淡声应道:“无甚要紧,照常办理。”

“臣妾遵旨。”

媚皇后说罢,放下茶盏:“昨夜寿宴之上,昭离公主推却饮酒。臣妾问之,她言先皇后忌日将至,心有所感,不便宴饮。”

赵柟眼皮微睁:“那孩子有孝心,难得。”

“只是臣妾如今为后,她在众人面前素衣冷面,终究……难免令臣妾左右为难。”

赵柟未作回应,转而问询:“听闻昨夜昭宜与祐儿又闹了别扭?”

媚皇后略一迟疑:“是臣妾管教不周。小孩子们打闹,多是亲昵之举。”

赵柟皱眉:“祐儿乃皇子,岂容鲁莽胡闹?若出了岔子,你担得起么?”

媚皇后面色微变:“是,臣妾谨记。”

*

这时,外头传来宫人禀报声:“昭离公主求见。”

赵柟略觉讶异:“她来这里所为何事?宣——”

片刻后,只见昭离步入殿中,一袭素裳,发髻仅簪一枝白花,仿若披麻戴孝。

赵柟见状,面色阴沉:“昭离,你此番装束成何体统?朕还尚在,你给谁守孝?”

媚皇后见此,心道,昭离此举简直是拔虎须,皇帝最怕的就是死,她还敢在皇帝面前穿孝服,真是自寻死路。

只见昭离跪地,扬声回道:“启禀父皇,臣女并非妄为,而是为家慈先皇后守孝。”

赵柟一怔:“你母后薨逝……”他拈指而算,“已有六载,早已出丧,你为何再着重孝?”

昭离抬头,满眼含愧道:“当年臣女流落民间,母后薨逝之时,未得奔丧、守灵、哭奠,实乃女儿一生之憾。近日来午夜梦回,屡见母后含泪而来,说我未尽孝道,臣女心中难安。故恳请父皇准允,让我为先皇后守孝三年,以赎此罪。”

“三年?”赵柟蹙眉。

媚皇后提醒:“公主莫不是记错了?我大昭律法,父丧三年,母丧一年。”

“回禀父皇,皇后,臣女并未记错。只是——”

昭离躬身再拜,言辞恳切:“臣女不止为先皇后请命,亦是为天下母亲请命,将大昭律法,母丧期由一年改为三年。”

此语一出,四下寂然,连媚皇后都停下了烹茶的手。

赵柟凝视她良久,面露迟疑。

他心知此事事关重大,更知一旦开口,便是动摇律法和父系伦理。

“昭离,此事非同寻常。”

昭离道:“臣女正是知此举非同寻常,才要以身明志,以正孝道。《礼记·丧服四制》有云:‘资于事父以事母,而爱同。’既然爱同,何以父丧三年、母丧仅为一年?况且母亲十月怀胎,忍痛分娩,哺乳教养,其恩尤重,理应同等看待。

“如今世道沦落,为母守孝一年者尚且寥寥,多有减至月期、旬期者。出嫁的女儿更是对母亲的丧服都随之缩短,只能为夫家守斩衰重孝。

“臣女以为,若不从律法根本上提升母亲地位,何以为孝?何以育人?因此,臣女愿以身试法,为母守孝三年,并请父皇颁旨,将母丧期由齐衰一年,改为斩衰三年。以正伦常,以弘孝道。”

*

这看似是一个关于丧期的改变,但其实背后牵扯颇深。

自古以来,“妇”与“母”的地位是分不开的,提高了母亲的丧期,等于提高母亲的地位,也就同时提高了妻子,乃至一切女性的地位。

昭离看似是在为自己的母亲守孝,延长先皇后丧期,但实际上是想借机提高天下女人的丧期,连带着提高天下女人的地位。

昭离神色庄重,继续道:“当年父皇之母、臣女的太母——薄太后,虽出身微寒,却倾心竭力抚育父皇。父皇即位后,特追封其为皇太后,举国致哀,以彰其恩德。此举既为仁孝之范,更为我大昭儿女之表率。今日,臣女愿效仿父皇之举!”

昭离说罢,又是一拜。

此番言辞,既颂扬了赵柟的孝道,又无形中将他置于道义的高台。

若他应允,便成全了昭离之志,他若反对,就否定了当年追封其母为皇太后的初衷。

毕竟,当年追封,正是他登基名正言顺的重要凭证。而今,昭离巧借旧事,以此为自己正名,进退之间,自成章法。

赵柟捻须思索,沉吟未语。

*

另一边,媚皇后却神色微动。

她原以为昭离昨夜不过是借“守孝”为由推辞饮宴,然细思之,自天蚕礼以来,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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